对于山口尚林和羽仁次郎来说，这些卑贱生命泯灭的数量越大，他的功劳簿就会越辉煌。日本人发疯般用各种手段杀戮一切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中国人，他们在进行一场杀人游戏。这些从北平一路杀过来的日军神经已经变得麻木，惊慌的逃窜和凄厉的叫声根本激不起他们一星半点的同情。他们机械地操起手中的刺刀扎向中国人，刺刀进入肉体的贯通感让他们兴奋异常，有人在病态地计算着自己的杀人数目，这不仅是功绩也是日后可以炫耀的谈资。羽仁次郎是这群杀人魔王中的魔头，这次屠杀对他而言还有另外一层特殊的意义——保全他的性命，如果幸运的话他还可以用血腥的数字去换取少佐的肩章。
一个妇女拖拽着凄厉的叫声抱着一个婴儿在街头狂奔。她是和生命在赛跑，为她自己更为怀里的孩子。不远处就是嬉笑的日本兵，他们故意放慢脚步，影子一样跟随着这位母亲。
他们在进行一场追逐游戏。
母亲累了，她跑到陈家当铺前，一只手扶着拴马石喘息了几秒，然后再次哭喊着狂奔。
一个日本兵失去了耐性，因为他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在街角一个傻子正把头钻在垃圾堆里颤抖。他站住脚瞄准母亲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母亲的肩胛骨被穿了一个血洞。恐惧早已掩盖了疼痛，她再次发足狂奔，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等她跑到教堂门口时才发现怀里的婴儿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日本兵在炫耀自己的枪法。
母亲发出了母兽般的瘆人叫声，她怀抱婴儿仰天狂笑。
成安街头终日流浪的傻子张老二也没有逃过劫难。他鸵鸟般把半截身体扎进垃圾堆，瘦骨嶙峋的屁股败叶般在风中抖动。日本兵笑成了一团，士兵举起枪想在张老二的屁股上来一枪，但自己的屁股却被狠狠地踹上了一脚。
“混蛋，这种卑贱的支那人只配用刺刀，帝国的子弹是宝贵的，知道吗？！”浑身是血的羽仁次郎拿着指挥刀站在他的身后，指挥刀把上的鹦鹉螺在微微晃动。
“哈伊！”日本兵蹑手蹑脚地端着枪走向张老二。其余的日本兵忍着笑等待着这场有趣的游戏。
张老二听到了对话和脚步声，他已经无力维持自己这个难看的造型，拱起的身体瘫软在垃圾里。刺刀扎进了他的屁股，在刀刃拔出的一瞬间，鲜血汩汩而出。已经四十多岁的张老二像是一个受惊的孩子，他蹦跳着大哭。
“截住他！”日本兵四处围堵，用刺刀在他的大腿、屁股和肚子上乱捅。他们惊奇于这个傻子的生命力是如此强大，这个满脸胡须的中国人拖着半截肠子一面哭喊一面躲避，鲜血洒满了大街。
羽仁次郎看够了，他一刀砍掉了张老二的头颅。
那颗滚落尘埃的肮脏头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没有了疼痛和恐惧。
此时，地狱也好过这人间百倍。
山口尚林跟在群魔乱舞的士兵后面缓缓地向成安城的中央推进。有几个日本兵抬着挣扎嚎叫的姑娘从前面跑过，他欣赏地看着士兵们愉悦的狂笑。对于他，这是对帝国勇士的奖赏，是征服之后的狂欢。
在日本人的杀戮狂潮中，一支奇怪的队伍出现在街边。他们穿着丝绸马褂，戴着瓜皮帽，谦恭地佝偻着身体，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温万钧打着一面印有红色“卍”字标识的旗子，他浑身哆嗦着等候日本人的到来。
日本兵狐疑地望着这群毫无敌意的中国人。
羽仁次郎挥手示意停止前进，他走到这群装束奇特、态度谦卑的人跟前。
“太君，我们是卍字会的。”温万钧的双腿在不停地哆嗦，他偷偷地抬起眼皮，看到了羽仁次郎刀锋上淋漓而下的血。
羽仁次郎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翻译一眼。
“这个人说他是卍字会的。”翻译说。
“卍字会？”羽仁次郎鄙夷地望着这群低头哈腰的中国人。
“我们是……顺民！顺民！”温万钧的腰险些低到脚跟。
这是一个发生在1937年成安城内真实的故事。一伙对“红十字会”含义曲解的商人自制了一面似是而非的卍字旗，携带着食物和布匹迎候着“王师”，他们天真地以为这面沾染有国际慈善背景的旗帜会挽救自己的性命。
“顺民？！”羽仁次郎诡秘地笑着。他从骨子里鄙视这群“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软骨头，这群人既然可以背叛自己的国家，自然不会忠于暂时统治他们的异族。
羽仁次郎走到温万钧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颤颤巍巍的胖子。温万钧低着头，汗如雨下。
刀尖上的血滴到了羽仁次郎的靴子上。
“给我擦掉！”羽仁次郎说。
温万钧茫然地仰视着这位高大傲慢的“太君”。
“太君让你把他鞋子上的血擦掉！”翻译鄙夷地说。
温万钧一惊，自尊心让他迟疑了几秒钟。因为他身后的人群中还有他最宠爱的三姨太小萍，一个男人往往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更需要自尊。
“擦掉！”羽仁次郎再次命令。
温万钧慢慢地弯下肥胖的身体。
“老爷！”小萍突然跑了出来，“你不能这么做！以后你还有脸做人吗？”
“滚回去！”温万钧怒喝，他看到了日本兵目光里的贪婪和猥琐。
羽仁次郎看了小萍一眼对着翻译耳语了几句。
翻译走到温万钧跟前，指着小萍：“这个女人是谁？”
温万钧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是我的姨太太，她是妇道人家，不懂事……”
“太君要考验一下你的忠心。”
“我可以为太君擦靴子……”温万钧弯下腰。
“不是要你擦靴子，是要你的女人。”
温万钧吃惊地看了一眼羽仁次郎：“太君，他是我的女人。”
羽仁次郎的嘴角绽开一丝古怪的微笑，他一挥手，几个士兵抱住了小萍。
“老爷！”小萍撕咬着士兵，她的发簪掉落，头发披散在肩头。女人绝望凄绝的叫声重重地击打着温万钧的心。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容忍的耻辱，温万钧冲到羽仁次郎的跟前揪住他的衣领。
“放开她！”
羽仁次郎毫不迟疑地甩了温万钧一个耳光，武士刀带着锐利的风声刺进他的肚子。温万钧缓缓地瘫软在地上，他的眼睛还望着小萍，在死亡来临的一瞬间，他才明白自己的“顺民理论”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老爷！”小萍撕心裂肺地大喊，绝望让整个柔弱的女人变成发怒的母豹，她狠狠地咬住一个士兵的胳膊。士兵哇哇地大叫，拳头雨点般重重地打在小萍的头上，这个不要命的中国女人在临近昏厥状态时仍然没有松口。
刺刀插入了小萍的后背，她猛地抬起头，头发和着汗水粘连在脸上，她的嘴唇上沾满了鲜血，长长的手指张开向着瘫倒的温万钧伸展。又有一把刺刀伴随着日本士兵的咒骂插进她柔软的身体，痛苦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她的头重重地碰在斑驳残缺的街砖上。
商人们在集体颤抖，温万钧信誓旦旦的预言在瞬间烟消云散。他们刻意装扮的忠诚却变成了慷慨赴死的愚蠢。
“少尉，这些人怎么处置？”一个军曹问羽仁次郎。
羽仁次郎诡谲地笑了一下：“我的帝国军官，你相信这些背叛自己国家的人会效忠我们异族人吗？”他摘下已经被血染红的手套丢在这群呆若木鸡的中国商人面前，而后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军曹明白了羽仁次郎的意思，他重重地向下一挥手，枪声和商人们的惨叫瘆人地响起。那面怪诞的卍字旗在硝烟和尘埃中飘然而下，慢慢地落在温万钧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