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含的惊讶嗤笑明明白白,一向骄纵的面孔这时候也带上了和身体年龄一致的稚气,脸孔本来苍白的过分,灯光落上去意外的显得有些红润健康的错觉。
错觉下慕含是少了几分死气,健康红润的脸上眼睛黑沉沉的瞪大,瞳孔像是猫科动物一样的发亮,头发扎起来显得面孔更加稚嫩,即使穿着从箱底掏出来的做工精致略显华贵的衣服,可还是没能掩去浑身的稚气。
这种稚气大概还和慕含以往长发半遮面掩去神情,而这晚上把头发扎起来,把整个面孔尤其是眼睛袒露出来大有关系,慕含本来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琉璃突然就觉得孩子就不该留太长的头发,什么及腰长发,把眼神面孔遮了大半,硬生生的给人营造出来三分怨气。
尤其慕含本身就像是对所有人都带着怨气的模样,那样打扮,更是阴郁的像幽魂。
“还是挺新鲜的。”琉璃笑了一下,像是没察觉到慕含的那三分嗤笑的一位一样,其实也算是刻意的纵容吧,到底面前的还只是个孩子,琉璃想,纵容一下也没关系。
慕含眼睛里琉璃的笑容清晰明澈,配上琉璃的好相貌,十足的惑人,周围的女孩子脸色又红了,慕含一瞬间竟觉得自己也该脸红一下好配合气氛。
到底有没有被琉璃的笑容影响到脸红慕含不清楚,她的视线微微调转了一下,正好从琉璃身侧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接近。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那个穿着西装黑裤子,还戴着金丝边框眼镜,文质彬彬谦谦君子的状态,就是这么个君子打扮的人,远远地就在欢快的招手,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这就显得有些二了。
另一个明明是怎么也二不起来的模样,可是现在却是一副民国时期女学生的打扮,纯白的盘扣偏襟短袄,搭一条一色的到脚踝的长裙,和节气很相符,可是却怎么都透着股子不对劲的感觉,和之前看到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神仙气质落差着实有些大。
这一身白衣服的,自然就是勾魂使七月。七月旁边笑得眼睛都眯缝的温和男子很陌生,慕含正疑惑的看着那男子,琉璃已经转身看过去,看了一眼就对慕含道:“那是我的同僚,女的叫七月,男的叫安长生。”
安长生,安能长生,整个就是一个短命鬼是么?慕含闻言对着安长生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这让安长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了一句:“琉璃大人,您身边这位又是谁?”上下左右打量了几眼:“新同僚,可是没见过啊。”
“是凡人。”七月对慕含点点头,话确实对安长生说的,那态度和初见的淡漠出尘也不像,大概是认出来慕含是月下街让路的那孩子,神色不是太过冷冽,也不温和,只是表示看到一样的点头,却让慕含有种惊奇的感觉。
原来这勾魂使也不是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就这微微一点头的交情,都能让慕含觉得上次让路也算是有所回报了不是。
七月算是慕含见过的最具风华的人,与生俱来的风华绝代,无关美丑的绝世风华,入眼就无法忘却,让人情不自禁折服在那淡漠出尘之下,慕含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对七月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敬佩,甚至算是敬畏——也许就像世人所言,异性相吸,因为性子南辕北辙所以就对上眼了么,其实究根揭底,慕含是因为对方身上那种自己绝不可能拥有但是却无比渴望的淡漠通透,让她对七月多了些好奇,亦或是佩服。
七月,是和慕含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纵然是勾魂使,只一眼,也能看到这女子灵魂中蕴藏的东西,就像是不存在欲望一样,明明该是人类变作的神,为什么会比神都更像神?就算是神,明明也会有欲、望。
可是这女子,无论何时,眼睛里都没有任何叫做欲、望的东西出现,通透到让人觉得恐惧。
慕含不明白,这样极端的存在,是她渴慕的,想达到的,但是也万万无法触及。毕竟,自己到底是带着一身乌黑从黄泉地下爬出,拖着一世疲倦来到世上的,通达默然,和仇恨怨愤凝结出的灵魂不可能搭上一丝关系。
也许是慕含看着自己的眼神太专注,七月用没有任何感情的纯疑问句开口:“出什么事了?”
慕含收回目光,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站在琉璃身边看着三个来自冥间的使者,明明都是人世间的装扮,可是那种气度,却会不自觉的吸引路过的人的视线,站在他们身边,更显得自己俗不可耐,俗到了脚底下。
凡人和半神的差距么。
慕含心情又不好起来,神可以随意操弄别人的生死,半神呢,又算什么,那么凡人又能算什么,生生死死,不仅被操纵在神的手里,还要操纵在这些半神手里,是生是死,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
心头烦闷,慕含向后退了一步,几乎是瞪视一样的看着身边的三个人,那眼神里的敌意太明显,让安长生莫名其妙之后心里腾出不喜:“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唉,这都什么事——”根本没有掩饰语气里的烦闷不喜。
小孩子就反复无常最麻烦,麻烦的要命,看样子这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孩,孔圣人说的还真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小女子就更难琢磨了不是?
安长生是个酸儒秀才,活着的时候收到的教育已经根深蒂固,哪怕是那个时代已经被新时代替换,安长生思想里还是带着那些偏见,即使是身为勾魂使,那种偏见也一样无法拔除。
对女子的偏见如斯,主要是大清亡的着实让人不美,偏偏其中有个权倾天下的女人参了一脚,还是奇臭无比用裹脚布裹出来的臭脚,纵然知道亡国自古以来就与女子没太大关系——大多数只是背了黑锅的关系,被扭曲的史书教育出来的酸儒还是根深蒂固的对女子有偏见。
这偏见中还有一部分是对现世中女子的不满,这时代的女子大半没有女子的自觉,抛头露面也就算了,浓妆艳抹仿若鬼怪也就罢了,偏还一个两个没有半点妇德的知觉,登堂入室抢人家室的有,亵、玩男子的也不少,该做的不该做的这些妇人全做了个遍,平白污了挚爱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秀才的眼。
对小女子保持着不喜乃至于麻烦态度的安长生,看着一副娇生惯养骄纵模样的慕含,语气也是几分压抑不住的不喜,慕含听得分明,也冷哼一声,这算什么,因为是半神就明目张胆的鄙视凡人,凡人又不是臭虫,你摆出这种看到臭虫的态度算怎么回事?
这怒气来的莫名其妙且越烧越旺,三分是慕含性子本就有点郁结藏心的锱铢必较的小心眼,三分是两世累积而来的自卑猜度,剩下的四分则纯粹是被琉璃近来的纵容娇惯出来的幼稚心理,偏偏慕含自己还没察觉她越来越如一般孩子般喜怒无常,竟然当着安长生的面,就甩袖子走人,连回答都没丢下一句。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那大家还凑一起做什么。
安长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慕含是这么一副脾气,他是怎么惹着这个不讨喜的孩子的?
难不成实话实说抱怨两句也有错了,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天翻地覆一样,女子不以男子为天也就罢了,怎么还敢甩脸色给他这个秀才爷看!安长生一口气没顺噎在了嗓子里,说话有点像是哼哼:“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地府的那几位压在我头上我就不说了,怎么一个小女孩也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