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一般的呼吸如此浩大,以至于在那个瞬间宋航道感到难以喘息,他先是难以抑制的弯腰躬身,但下一刻男人重新挺直了脊梁。血坏带来的烟沙般的火焰再次舔舐着男人裸露的皮肤,他眉目舒展,平静的仿佛直面死亡的并非是自己。
血坏燃烧血脉带来的痛苦本是极为剧烈的,那种能听到血液在脉络中奔腾翻转,然后蒸发为细细的血气透出肌肤的感觉足以将一个血脉者逼疯,但宋航道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
他看着阿赖耶周身的虹光越发炽烈,炽烈到就仿佛是行于地上的太阳,男人无所畏惧,细细的血流从他的指缝间淌出,最后化作古朴细长的直刀,直刀没有格,或是不屑于加以防护,整柄刀都笔直没有丝毫的弧度,简陋的像是一块烧红的铁条。
但手持直刀的宋航道面目分外的虔诚。他铸就的每一把直刀都是一般模样,长一米二,宽有两指。
刀的名字是逢魔。
男人迈步上前,却有一只手掌拉住了他,宋航道扭过头,望见艾玛一半被虹晶覆盖的面庞。“你说的对。”女孩抬手捏碎面孔上的虹晶,扬起下巴向远方微微一扬。
纯粹的虹晶终究困不住这个奇异的构造体,没有圣痕,但有坚不可摧的躯体,可单靠躯体胜不过血脉中的那份力量,即便对方也拿她无可奈何。
宋航道延顺着艾玛的指引望去,最后他在黑暗中看到一辆亮着车灯的车,车一边驶来,一边放肆的时时响起清脆的喇叭声。车面前有无声咆哮,虹晶疯狂卷曲的怪物,也有手持血刀,血气起伏犹如神魔的男子。唯一显得正常的女孩漆黑的左眼中偶尔也跳出一道道电火花。
正常人不会坦然的面对这个。
况且宋航道认出那是圣地的专车,而这个时间段圣地的精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所以男人在车停下时脸色一片冰冷,隐约间抬起手中的刀。
一身漆黑的人影从车上走下,那人高挑挺拔,可惜大半面孔被一顶礼帽隐藏在阴影之下。
“玩脱了啊,阿赖耶。”秦酒走到怪物身旁,打趣的敲了敲怪物张拢的羽翼。阿赖耶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眸,那双眼中既有凛冬般的酷寒,也有未曾止息的虹光之火。
这位能够纯化血脉到达魔女级别的血脉者似乎还勉强维持着神志,这一点其实和方才没有什么差别,刚才的阿赖耶虽然冰冷但拥有完整的神志,但那已经是血脉侵蚀的证据。
艾玛在与对方交手时的那份热烈张狂,在刚刚已经难以在阿赖耶身上找到,在那时阿赖耶想必就已经神志模糊,仅存本能,即便这份本能让他显得更加理智可怕。
“我可救不了你。”注意到阿赖耶模糊的视线,秦酒露出微小的笑容,他抬起头,目光望向无限远的黑暗,“不过有人可以。”
他话音落下时就有风起,秦酒唇边的微笑尚且未曾消去,一声清脆的嗡鸣就已经勃发,站在他身侧的阿赖耶整个人向后仰去,一根尾羽尚在微微颤抖的箭矢定定的刺入男人的眉心。
秦酒一把抓住阿赖耶,看着对方身上的虹光纹理迅速消散崩塌,连带着背后的羽翼一块块碎裂凋零。“帮大忙啦。”秦酒随意扛起男人的身体,遥遥晃晃走向停在一旁的轿车。
艾玛和宋航道忽的转头试图寻找射出那一箭的存在,但两人最后只在远方一栋大厦上捕捉到一个一闪即逝的身影。而秦酒刚刚将阿赖耶扔进车内,宋航道就冷声问道。
“你是郊外的那人,圣地的其他人在哪?”
秦酒恭敬的弯腰行礼,平缓的声线中带着丝诡秘的笑意,“部长大人,我们黑昼做的可是正规买卖,可没有伤人的习惯。他们当然没事。”
“不过时间久了,出了什么阿猫阿狗就说不定了。”秦酒笑的畅快,他坐回车内随后发动了轿车,只是在开走之前他从车窗探出脑袋,“与其担心那些人,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毕竟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宋航道冰冷的脸色缓缓瓦解,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辆消失在黑暗中的车辆,身上淡淡的血气消散一空。
直到这时艾玛才发觉这位上海分部的部长脸色惨白的不正常,透过苍白的肌肤,根本难以察觉到半分的血色。“你...”
“通知分部的留守人员,赶去郊外。”男人坐在地上微合着眼眸,轻声说道。
艾玛没有在试图说些什么,每一个能够担任圣地部长的人物,不论平常外表言行有多么不堪,但终究都有不凡和执拗的一面。注视着女孩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男人才从口袋中中掏出一盒挤瘪了香烟。
混杂着麻痹效果的烟雾从唇角淌过,坐了许久宋航道才摇晃着身躯站起,他延顺着漆黑的公路慢慢的走,走了许久,直到香烟盒彻底空掉,他才在一栋公寓前停下。
公寓中亮着一盏灯,灯下有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人坐在公寓的前厅中,慵懒的交叠着双腿,细腻的金丝旗袍裹住了女人美好的躯体。察觉到宋航道的视线,女人微微侧过面庞,唇角流露出一丝妩媚的笑意。
灯下她发丝披散,雍容中又妖娆。
“每一次你都能及时赶到,你能未卜先知?”男人走进公寓,然后颓然的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这叫未雨绸缪。”琴酒踢开脚边白银色的手提箱,箱子打开裸露出内里一排排各色的针剂。琴酒纤细的手指在针剂上接连拂过,随后抽出其中一支,直接一针扎进宋航道的背后。
金属针头瞬间刺入男人的脊柱,内里的液体迅速消失,而此时宋航道仿佛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一般裂开嘴角,发出无声的咆哮。
一条条虹光脉络伴随着暴起的青筋在男人身上肆意的游走,宋航道的眼底甚至泛起一缕缕浓重的血色,而琴酒恍若未觉,接连从手提箱中抽出针剂,一针针扎进男人的脊柱,直到手提箱中十二支针剂悉数打空。
宋航道剧烈的喘息,他背后空掉的针管伴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抖,随后被蠕动的肌肉接连推了出去。琴酒双手环抱,仿佛习惯了一般看着针管掉了一地,摔得粉碎。
她久久注视着男人起伏的臂膀,看着那具躯体上密布的创痕突兀的感到一丝悲伤。
“你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挥霍。”女人悲悯的开口,“我已经警告过你,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即便狂血血脉者的寿命普遍偏低,像你这样的也实属少见,是什么让你急迫到这种程度?”
宋航道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他的声音轻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透着股子深切的疲惫与茫然,“有烟没。”
琴酒抛给他一盒女士香烟,宋航道也没有在意,他拆开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嘴边点燃。袅袅烟雾中他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谁知道,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两年,不过如果你还像今天这样放肆,你连几个月都没有。”琴酒没有摆出好脸色。
“足够了。”宋航道笑了笑。
“不告诉九月吗?”怔怔的望着对方,琴酒最后低声的问道。
“她已经失去的够多了,没有必要让她更加痛苦。”男人摇了摇头,随后费力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公寓出口。“那你呢,你自己呢,我知道,你比她更痛苦。”琴酒说道。
“宋航道,你真的会死。”
男人停下了脚步,他看向远方微亮的天际,默默中向后摆了摆手,“最起码不是现在。”
女人愣了一瞬,随机像是放弃般的苦笑,“你和她真的很像,只是她比你要骄傲的多。”这次宋航道没有说什么,他沿着公路离去,走时嘴里是低声的茫然叹息。
“我不如她。”
琴酒站在公寓门口,注视着那个背影略显萧索的男人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她没有问对方要去哪里,直觉告诉她宋航道不会告诉她。
那个男人几乎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只是这样缓缓的流淌,当年那个有些羞怯的男孩变得让她都觉得陌生了许多。
变得有些沉默,变得有些决然。
说到底,五年前的那场“圣别”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从日本来到上海的朗青也好,还是她眼中萧索的宋航道也好,都在那场战斗后改变,改变的面目全非。
琴酒的脸色无声中显得有些犹豫,她迟疑的抬起手掌,似乎想要触摸些什么,然而游移了许久,她似是无奈的叹息,有些事物终究不是她应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