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来第重新回到客厅,又帮着斟了几回酒,突然对伍家宝说道,“老伍,县财政局是不是马上要招人了?”
伍家宝喝了不少,但是他喝酒不上脸,仍然看着白白净净的,只是脸颊微微有些泛红,额头稍稍有些细汗。他敏感地看了周来第一眼,不着痕迹地稍微停顿了一下,轻声说道,“确实会有一批招聘指标,怎么问起这个?”
周来第赶紧笑着回道,“哦,也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刚才她们两个人跟我打听情况呢!看来财政局要加入一批新鲜血液了。”周来第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转过脸去看徐队长,热情地招呼道,“徐队长,你快吃菜呀!”
徐队长似乎有些走神,惊醒一般笑呵呵地看着周来第傻笑,突然抓起一个空酒杯斟满酒,往周来第手里一送,大声说道,“周主任,今天我们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来,敬你一杯!”
周来第豪气万千地连干了三杯,徐队长使劲叫好,客厅这张酒桌气氛高涨得不行,一顿酒整整喝了两个多小时才散去。
春节假期一过,纪委的举报箱里就收到了四五份举报信,全部都是匿名的,而且一致举报肖举鹏生活作风糜烂、贪污腐败。
同时,各种传言、小道消息,说得活灵活现的,就像传话的人都亲眼见证似的,在小县城里四处蔓延开来。
白雪和肖海的婚礼定在正月十一,是丁爱昆看好的日子。县城里乌江大桥的桥头广场上,一个四层楼的大饭店被包了下来,楼上楼下摆了二百桌酒席。饭店进门处摆了一个大桌子,铺上大红的桌布,桌上摊开一本烫金的签名簿,再摆上一个四四方方的募捐箱一样的大盒子,这便是这场县城婚礼露骨的迎宾姿态了。
白雪盛装打扮,精致的盘头插满了鲜花儿,一袭大红的绒棉料套裙将纤细的腰身包裹得曲线玲珑,脖子上一圈细巧的仿水貂毛并不招摇。这身行头是婆家准备的,白雪这一世才体会过来,其实是有些寒酸了。不过,白雪并不介意,在这个年纪,她的容颜才是无敌的,其它不过是衬托。
在胸前佩戴的婚庆红玫瑰上,是一只白雪自己从上海带来的锆石团花胸针,白雪从旅行包里无意间翻出来的。灯光照耀下折射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倒看不出是便宜货。这也是白雪的癖好,生活再是窘困,她也总能从便宜货中淘换出有品位的装点饰物,给自己的着装增色不少,却惠而不费。况且这种饰物,在小县城里还稀罕着呢。
白雪百无聊赖地站在肖海身边,与公婆一起伺立门前迎宾,来的人基本上都是不认识的,只是机械地跟着微笑点头。白雪有些走神,总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天县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徐队长和另一名刑警上门拜访时的情景。有一句话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就是张丽雅的死因!为什么别的人只是上吐下泻,折腾一番也就好了,而独独张丽雅一个人被毒死了?徐队长的解释是因为张丽雅怀孕了,身体状态异于常人,在某些方面的抵抗力异常低下而导致中毒身亡。
那一世,白雪喝了蘑菇汤中毒而死的时候,也正怀着第二个孩子!当时两人已经萌生了移民的打算,想要摆脱日益恶化的人际环境,就连第二个孩子都已经做好准备到美国去生产了。
“所以只有我死了!肖海和女儿只是不舒服,却不会死。怎么会这么巧?”白雪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这个疑问,巨大的恐惧压抑着白雪往那个方向去想,可是再看向婆婆的眼神却忍不住更加排斥了。
“我该怎么办呢?”白雪心里急迫地搜寻着答案。身边的肖海穿了一套单位里发的浅灰色毛料西装,脖子上系的大红领带是从父亲衣橱里借来的,再就是西装翻领上别着一支婚庆红玫瑰。白雪找了一方鲜红的手巾折叠整齐了,给他塞在西装口袋里,露出两个折叠出形状的飞鹤锐角,算是稍稍增添了一点别致花头。即便是这样朴素的妆扮,肖海已经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潇洒模样了。
重生以来,白雪一直享受着一种压倒一切的喜悦,这就是与年轻的肖海重逢!伴随着这份巨大的喜悦,白雪决定把那一世所有的对错统统一笔勾销!她发誓要把这辈子活得无怨无悔!
思来想去,白雪心里有了一些计较。正在这时,白雪看见外面广场上,远远地走来两个人,正是儿时的闺蜜伍梅和她的新任男友付鞍,白雪立刻跟肖海打了一声招呼,单独一个人迎了出去。
“哇……白雪,你今天好漂亮哦!”伍梅紧紧地拥抱了白雪一下,双手扶着白雪的胳膊,上上下下仔细地把白雪打量了一遍,脸上欣喜若狂的神情,又是欣赏又是艳羡,看上去比白雪还高兴!
伍梅,是白雪的闺蜜。她的五官长得有些粗苯,皮肤黑黑瘦瘦的。因为长年得鼻炎的关系,说话的时候,喉音总是有些粗重,显得声音很嘈杂,有点儿轰隆隆的。可能因为长得不好看,从小性格便有些极端,很传统的样子,正派到几乎古板。但是,白雪一直很喜欢她,可能是因为白雪的性格向来有些标新立异,不喜欢扎堆儿,两人都是女人中的少数派,慢慢地就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
但是,白雪的心里一阵冷笑!有了那一世的经历,她自然明白,这个交心的闺蜜,其实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但是……至少现在,她们的心意与性情应该还是相通的吧?也许,在她命运多舛的时候,自己多些关心会不会好一点儿呢?可是,即使重生,自己也不可能有帮助她改变命运的能力啊?毕竟自己也是历经磨难啊!
白雪心里百感交集,不知不觉地重新搂着伍梅,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依恋的微笑。
“怎么了?受委屈了?是不是那两个老家伙欺负你了?肖海呢?肖海什么态度?他要敢跟他爸妈一样欺负你,看我不给他厉害看看!”伍梅皱起眉头,愤愤地瞪着饭店门口的肖举鹏两口子,替白雪打抱不平,连带对着肖海都怒目而视。她十分了解白雪和肖海的情况,但是有些惊讶于白雪流露出来的感情。白雪可一向都是个冰山美人儿,轻易不会向谁示好,更轻易不会流露软弱的情绪。
白雪的眼圈儿立即红了,苦笑着说道,“你还不知道那老两口子吗?我没事儿,挺好的,能应付得了。”
伍梅松了一口气,重新打量着白雪的妆扮,喜滋滋儿地说道,“白雪,你今天真的好漂亮哦!这个胸针好漂亮,是在上海买的吧?”
“你要喜欢回头办完婚宴就送给你,现在上海确实流行这种锆石饰品,设计特别精致!”白雪脸上的笑容近乎慈爱,莫名其妙地带上了二十年的感情,特别愿意迁就伍梅,仿佛异常珍惜这日后会越来越稀少的真情时刻。
在这个年纪,伍梅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外貌,并没有极力掩饰,素面朝天,朝气蓬勃。至少这个时候的伍梅,白雪是很喜欢的。记得那一世,白雪就经常给伍梅带礼物,包括一些白雪连自己都舍不得穿用的精致的女性用品,比如日本进口的全蕾丝内裤。像这样的人造锆石饰品,白雪当然更是毫不犹豫。况且以目前的经济实力,也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看你说的,我哪能要你身上戴的东西!”伍梅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
白雪无所谓地笑道,“我回上海以后有的是机会再买,现在我们见一面也要至少一两年,没关系的,你喜欢就拿去用。”
“知道了,还是你够意思!”伍梅也不多争辩,大大方方地应下了,又厌恶地瞥了一眼饭店门口的肖举鹏夫妇,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如果有的话,尽管开口哦!今天你是主角,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受委屈!”
“有啊…..有!”白雪想起了自己的心事,赶紧忙不迭地应道,“我和肖海的同学朋友你都认识,一会儿能不能麻烦你们俩帮我们收收礼金呢?”
伍梅一愣,往饭店门口那边的迎宾台那里扫了一眼,便立刻看出了诀窍,“哇塞,不是吧!那老两口难道想把你们的礼金也一同收掉啊!那回头这些人情债难道他们也替你们还吗?”
白雪尴尬地笑了笑,伍梅在人情世故方面一向比她强太多,反正这确实也是白雪的用意所在,索性也不解释了。
那一世,应公婆的要求,白雪和肖海回乡办喜酒,等到回上海上火车的时候,两个人几乎一贫如洗。所有同学朋友送的礼金都被丁爱昆收去了,白雪和肖海甚至连要回来的念头都没有过。要不是白雪爸爸的资助,两个人的新生活开启得可真是艰难无比!不过,即使有了白雪爸爸的资助,也还是千难万难,毕竟白雪爸爸也不宽裕。贫贱夫妻百事哀,那时经历的磨难与窘迫,在白雪心里难以磨灭。
不过,似乎以白雪多经历了二十年的历练,看起来也没有办法凭空地从无变有,让两个人的境遇瞬间发生逆转。想来想去,也只能从点滴之处着手了。目前看来,努力搜集每一份礼金,对白雪的计划至关重要。
“没问题,交给我了!”伍梅一拍胸脯,扯着新男友,雄纠纠气昂昂走到礼金桌子后面,大大咧咧地拉过来两个椅子,两人做了下来。旁边帮忙丁爱昆收礼金的人,是两个中年女人,一见伍梅这副做派,立刻惊奇地问道,“伍梅,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认识的,而且知根知底,关键是伍梅父母跟肖举鹏两口子不对路,这已经是老乡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两个都是阿姨辈儿的人,立即对伍梅带着戒心询问起来。
伍梅嘿嘿一笑,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跟那两个中年女人说道,“两位阿姨,我是受新郎和新娘子委托,站在这里好接待我们小一辈儿的同学朋友的。你们放心好了,我们不会碍你们的事儿的!”
那两个中年女人听伍梅如此解释,也只得让出一点儿地方,四个人一起守着迎宾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