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高星明，原本沉寂的夜晚被火光照亮。呼救声，叫喊声，一下子沸腾起来，府中顿时一片慌乱。
家丁们只穿着裹衣裹裤提着木桶，木盆来往灭火，只是大火却是只旺不息，火光冲天，一时竟无一人敢靠近。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小姐还在里面呐！”
众人一惊，四处寻找，果真没见着柳湘南，一下子更急的不行，提着水猛浇，可火势太大，门都进不去，众人挤作一团，你推我桑，急着灭火。
“快点拿水来，救小姐”。
“快快…这边这边！”
“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嗡”的一下，人群又炸成一片！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昔日宁静的小院变成一堆废墟，众人沉默着看着地上的两条白布覆盖的人，等待老爷发话。
柳志远满脸哀戚，蹲在一块尸体旁，看着已经严重烧毁的嫁衣，眼睛微红，“云娘，我对不住你啊，湘儿啊，我的儿啊！”
身边大夫人李氏原本悲戚的脸听到此话，闪过一丝阴狠。轻轻扶起柳志远，“老爷节哀啊，莫伤了身体”。
这时管家道，“老爷，听下人们说，房里原本是文清陪着小姐的，但是…”。
管家话没说完，柳志远便对着进入废墟中找人的家丁道，“里面可还有他人？”
家丁齐摇头，“都找了，就只有床上有人”。
柳志远看着众人，没有找到文清，“可有人见到文清？”
众人默，找人的队伍里出来一人，“回老爷，…小人…小人起夜在后院廊道处…看见一个人的背影，瞧那衣服似乎是文清白日穿的，夜深，小人也没看仔细，没太注意。”说完便低着头等着老爷发话。
管家见状，对柳志远道，“柳江是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只是火烧的太旺，连累了几座房屋都被烧了”。
柳志远面露凶相，咬牙道，“来人，把文清给我抓回来，重赏！”
“是”，家丁退下后，李氏才从文清逃了的意外中回过神，脸色偏白的对柳志远道，“老爷，息怒，这明儿就是湘南大喜，可…这可怎么办啊？”
柳志远甩袖挥开李氏，看着她一踉跄，“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湘儿都没了，还办什么办！”
余下人都屏住呼吸，大声不敢吱，只听李氏的啜泣和他的喘息。
狠狠喘几口气，柳志远平息下来，对管家道，“你，赶紧去林家，通知林家老爷马上过来一起商议。”
管家领命，连忙备马出府。
柳志远吩咐下人收拾便回了卧房穿衣，去前厅候着。
另一边，柳湘南站在城墙下，盯着被火势吸引了目光的城守，悄悄避开视线，取出先前准备的绳索爬上了城墙，贴在墙上看一眼四周的变化，墙外一片空地，只有零星几堆白日摆摊的架子铺，藏个人足够了。
双手攀着墙沿，挂在墙上，看了一眼还有半丈远的地面，抓着绳子慢慢顺下，没有发出响声的落地才松了口气。
出了这墙就出了京城了，躲在铺子下藏身的柳湘南开始闭幕养神，这一夜折腾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了。天亮还要跑路，得抓紧休息，从今以后京城再无柳湘南！
卯时刚过，柳湘南睁开眼，守城官兵打开城门，早有摆早市的百姓候着开门。
见摊位摆起来，柳湘南买了些干粮和水袋。
不稍片刻，来往的人多了，柳湘南混入其中朝南方走，她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走，整个一个月她前后想了很多城镇，京城占地东面，那么她要去的凛遥城就在东南中间。
这是在地方游记中看到的城镇，不仅是看中它的地理位置，民风民俗也符合她的性情。
行走江湖女儿身到底是麻烦，所以柳湘南稍作装扮，文弱少年形象立竿见影。
独自走了半天终于看见了商贩说的卖马的圈子，花五两雇了一中年车夫和马车，谈完柳湘南就进了车内，这一路走的眼睛冒金星了，草草吃了东西便歪着睡觉了。
三日后，从京城中驶出约五千人的军队，其中几辆马车被围在中间，后断断续续连接着一车车货物。
百姓们闲话叹道，“这洪涝来的比以往都严重，听说那边死了不少人呐！上面又要丞相出面，啧！”
旁边买菜的老汉笑道，“拐子，你又哪里晓得的，莫不是隔壁家嫂娘道给你的？”。话落引得周围一阵笑。
拐子敲敲烟杆，又嘬了一口吐出烟圈才道，“咋地，就许你去烟花巷不许我来桃花啊？”
周围又是一阵笑……无人介怀。
出城的正是陆丰年，近日朝中皇子笼络的更勤，不少中立大臣已经纷纷表态，各自成伍，前后也有大臣话语中带着试探，都被陆丰年三言两路的带过。现在站队太早，要看皇帝的意思。
陆丰年在车里养神，此次赈灾不仅派他来，还有两位皇子，大皇子李晟和四皇子李佑，在几位皇子中相对稳重也是互相竞争激烈的两位。
陆丰年知道老皇帝的目的，无奈轻声叹息。
一路上，李晟与李佑明强暗箭好不热闹。就像现在，已是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岔路整顿，两人因住宿起了分歧。
大皇子李晟指着西面道：“沿此路走半个时辰便是凤阳城，这两日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的赶路将士都已疲惫不堪，可暂且前往凤阳稍作休整明日再赶路”。
四皇子李佑看了一眼陆丰年，见他思量，转头对李晟道，“大皇兄所言有理，只是现距黎洲不足百里，皇弟看过地图，在前方五里处有空地，不如坚持一下在那休息整顿”。
“有空地又如何？这一路你也看见了，全是逃难的难民，如果去凤阳正好可以探看一下凤阳的情况”。李晟挑了挑眉，“而且随行的太医大都上了年岁，这几日紧赶他们身体与吃不消呀！将士们也需要调理一番，张将军你觉得呢？”身边是护送官员及粮草包衣护军参领张信张将军，虽是将军却有几分书生气，但总板着脸不苟言笑。
对于住宿何处，张信倒是没意见，“大皇子殿下所言有理。”
李佑皱着眉，道：“灾民四处奔走，现在路上还有求取粮草的，沿途几个村镇并未受到太大的灾害，还有余粮可以救济过去投难的亲属，早一日到达黎洲就早些能够救援”。
“四弟说的是没错，“李晟斟酌再三，“都想早些到达黎洲，可这一带被此次洪灾牵连，先前派去的胡大人上报的消息你也知道，路上一片狼籍肯定不好走，而且看这天儿，今夜或者明日会可能再降雨，冒然前进实为不妥，再者粮草不止还有药材碰不得雨水！”
李佑有些不耐烦，对一直未发言的陆丰年道，“丞相是何意？父皇走前嘱咐，凡事由您来决定。现在您看怎么办？”
陆丰年一直在仔细考虑两人的话，不仅是思路想法还有目的。陆丰年面上不显，微笑道，“两位殿下所思所虑周全，也各有利弊。但依臣之见，可先去凤阳歇息整顿，了解黎洲周边城镇受灾情况，若是条件允许，微臣想向凤阳借些兵力再置办些粮草，后补粮草晚几日方能到，在此之前要做好准备。”
李佑没有说话，这次低了李晟一局，看李晟略勾的嘴角，目光垂下来，“丞相思虑周全言之有理，是本殿心急了，那么便出发凤阳吧。”
得出结论，张将军起身宣告给众将士，将士听完立即整队准备出发。
余阳洒向地面，趁的地面发黄，经过树林略带潮湿的空气待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几声若隐若现的鸟鸣，几缕清风拂过树叶，一时间无人言语只有行军的踢踏声。
凤阳城墙下有许多搭好的帐篷，作为难民居住的地方，而且这只是城外，城内似乎也有帐篷，这是陆丰年没有想到的。
驻凤阳的郡守提早收到消息在城外候着，见着车来就上前行礼作了辑，“恭迎丞相大人、大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大驾，下官凤阳城郡守陶聆拜见”。
陆丰年下了车，李晟李佑随后也下了马车，同时看到怎么多帐篷排布整齐有序，都有些惊讶，这郡守还有这本事，倒是叫人另眼相看。
“陶大人有礼了，”陆丰年虚扶一把。而后目光又转向这个即使黄昏时分有尤为热闹的城门。
而陆丰年一行人的到来也吸引了百姓的目光，军队有序气势庞大，领军人物个个风华绝代，一时都安静下来，只听几位大人物寒暄。
陆丰年没急着去休息，看难民在城外的安置，他不想让军队进城，“陶大人对处理救灾工作劳心了，此番布置不仅合理有序，又能起到安抚百姓的作用”。
“丞相谬赞了”，陶聆微俯身，做了请的手势，“房间已准备好，略有寒酸还请见谅，各位大人一路辛苦了，请”。
“不急，”陆丰年对这些难民此刻在绳索界限内排队领饭毫不杂乱无章，叫了张信上前，“还请张将军吩咐下去，在城外安营”。又转头问陶聆：“这几日接了多少难民？物质上可还够用？”
“回大人，从黎洲涝灾至今已接济难民六百余人，这两日便再无难民来投。物质粮草也足够用了，这些难民原本就是普通老百姓，出来避难一时，有个安稳地方住就可以了。”陶聆笑笑继续道：“凤阳城的人也都是心善的，给他们找些活做，还能补贴一些家用，加上储存的赈灾物资，生存下去绰绰有余了”。
陆丰年几人也注意到了她们手里的活，
陶聆笑着道，“给他们提供布料木架，男子做搭帐篷，砍树伐木的重活。女子做细活，洗衣做饭做衣裳女工之类”。
陆丰年点点头，：“陶大人领导有方，才智过人，有您这样的好官是百姓之福”。
“哎哟，下官可不敢邀功”，陶聆笑着摆摆手，陆丰年温润的气质让人感觉放松，他也就不板着，“这是下官近日结交的一位小友出的法子”。
“哦？小友？”陆丰年见陶聆现在还一副不可思议带着还打着哑谜模样，对那位小友起了兴趣。
“是啊，小友！”陶聆领着人往城内走，“难民刚来时下官也只让人按以往一样分了些粮和帐篷，嘿，这时那少年摇着头说'这样下去没个消停，死的死'”说到这陶聆停顿的笑了一下，“下官也焦头烂额，那时确实死了几个难民，心情不好，就没收着口气，斥了几句，谁道那少年不仅没生气，还跟我讲上交易，化解难民问题给他以后行商方便，想来是个商家公子…又不像，总之，出了这法子不仅城中百姓都愿意，难民也接受了。”
说着话到了郡守的府邸，陶聆笑道，“那少年还在下官府上借宿”。
听陶聆这明显的夸赞和佩服，陆丰年对那个少年更感兴趣了，身后的李晟李佑看样子也有些心思。
“不知能否请陶大人为本官引见一番？”陆丰年随手搭个桥。陶聆也知道少不了一见，应了声“是”便招来小厮去请人，引着陆丰年等人进前厅。
陶聆只有一妻一妾，两女一子，年岁都不大。女眷们见过礼就回了后院，儿子回书房温习功课。
看得出，陶聆是个好官，家风淳朴下人教养得体。端了茶水上来，沏了茶便退下。
“家舍简陋还请见谅”。
“陶大人谦虚了”，陆丰年想着难民一事，提到原本的目的，“不知陶大人手下可还有人手？黎洲形势严峻，缺少人力物力，故而想在这借些人手”。
陶聆捏着胡子想了想，“这几日难民情形虽然逐渐稳定下来，但手下能用的人也不多，不足两千”。
陆丰年笑着道，“足够了，另外，城中粮草可还富裕？本官想购置些粮草，收购的粮食就按城中的价格，你看如何？
陶聆这次思考较长，而这时请人的小厮来报，说人带来了。说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一脸倦容的进了前厅。
陆丰年打量着他，营养不良的样子，像是刚睡醒，身高约到他肩膀，眼神有些没焦距，上前行礼后就站在中间接受一圈人的打量。
“这就是我说的少年—柳南，柳公子”，接着陶聆笑着为他一一介绍，柳湘南也一一行礼，一个丞相，俩皇子，俩大人，仨将军。
陆丰年见他缓过神，眼睛一亮，此刻的少年有些慵懒但眼睛十分有神，站在中间不慌不乱，嘴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模样清秀。
“别站着了，坐吧。”大官都发言了，柳湘南也不客气，道个谢寻了尾座坐下。
“听陶大人说，处理难民问题是你出的主意，方法确实很好。”陆丰年眼里带着笑，“不知柳公子家住何方？”
“回大人话”，柳湘南有模有样的道，“草民家住凛遥”。
陆丰年笑意更深，凛遥就在凤阳西方，“不知能否说一说关于处理难民一事？”
柳湘南眯着眼睛，她没想到会有大人物来，只是想跟郡守做个交易，以后有事能行个方便。脑子里转了几圈，回道，“这个也不难，公平交易嘛。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比起一味接受施舍看人脸色还有死亡的隐患，更能接受平等交易，劳动所得。”
此言一出，几人皆一愣，没想到小小年纪有这番见地。这个理论虽略显冷血，却是很见效的方式。
“那难道难民没有暴乱？”李佑回过神，有些难以理解，“遭了难本就可怜，还要给人打工，这？”
李晟也有同样的疑惑，这种情况下提出这样的要求的确能激怒难民。便没出声，等着柳湘南回答。
“那就在暴乱燃起前盖住”，柳湘南看着李佑微笑道，“这种一味靠朝廷补救总不是办法，救灾应急物资储备有限，只要与难民到清楚，他们都会理解。难民们只要有一人同意就会传递下去，难民原本就是百姓，在危难时刻有个保持清醒的领导人起到至关重要的角色，不仅是难民，城内百姓也要配合，所以陶大人功不可没。”
陶聆笑着摆摆手，“柳公子过奖了！”
几人互相看看，没有在出声。李晟李佑二人皆看着柳湘南，一阵打量沉思。
陆丰年拿起茶杯放在嘴边，垂下眼帘。
听着陶聆和柳湘南谈及以后难民去留以及建设问题，几人又是一番探讨。
歇息片刻，管家来唤饭菜都以备好，太医们有些劳累，陶聆命人将饭菜送去其房里吃，而他们几个则去了后厅用餐。
柳湘南原本打算回屋睡觉，却被陆丰年邀着出席，没法只能笑着应着。
陆丰年看出他不情愿却也不松口，直到晚餐后一行人到书房商议，柳湘南想着总可以回去了吧！陆丰年暗笑着，没放人，当然也没错过他暗地里翻的白眼。
此刻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打着房梁。
屋内陆丰年说了白日提到的事，问了众人意见，没人有异议，当问及到粮食上时，陆丰年注意着柳湘南的举动，让他失望的是柳湘南一直没表情的喝着茶。
陶聆这会许是想好措辞，“城中粮铺有两个大家，存粮足，小店铺也多，只是存粮不多，若想大量置办倒也不是问题，只是这几日难民数量增多，怕是粮食也不多了”。
陆丰年想到会是这样，也没有为难他，“在城中百姓生活足够用的基础上余下多少我们买一半，这样可行？”
陶聆笑着道，“可行，可行”。
柳湘南眉头调了一下，陆丰年一直观察着，见此举，不禁一笑，“不知柳公子可有何法？”
屋里人目光一下看向他。
柳湘南看过去，心一跳，面上不显。这位丞相大人温润如玉的笑脸下是个十足的腹黑鬼！清了清嗓子，“大人高看了，这粮草大事还是大人思虑周全。”
又商议一盏茶细节，众人才散去。
回廊上，陆丰年落后与柳湘南并肩。见状，柳湘南躲不过泄了气，这时陆丰年清洌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柳公子可想过做官？”
柳湘南笑笑，“草民没那么大志向，只求自由自在”。
周边除了他的贴身侍卫余战掌灯引路，其余人皆回了屋，陆丰年看向他，“入朝为官，光耀门楣，一展才华不好？”
柳湘南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看他，这是第一次两人面对面对视，陆丰年看见了他眼里的纯净，墨黑的眼睛透着严肃，那微微牵起的嘴角上带着几分跋扈：“朝堂是个什么地方您再清楚不过，您自己已深陷其中难道还要拉着我吗？”
陆丰年的笑容僵住了，他是在顶撞他！
陆丰年微笑道：“尽管你说的是对的，但这话不要再对他人提。是本官逾越了，见谅。”
柳湘南眨眨眼睛，就这样？“谢大人提点，那么草民告退。”
陆丰年看着那抹消瘦的背影进了屋子，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大雨滂沱，树叶微弱的泛着油光一摆一摆。
空气中湿气加重，柳湘南满头冷汗，蜷在床上紧咬着唇。她只觉着全身骨头泛着酸的疼！肚子像打滑似的疼的一抽一抽的节奏感十足，柳湘南觉得就差跟着颤了，只想赶紧睡过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