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戏曲和闹哄哄的声音吃了一顿气压极低的晚饭，林峰默默合计着在热市上自己没懂自家主子的意思，吃了块肉，眼角瞥过右边的柳公子，斯斯文文的有些稚嫩的脸庞，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闹市！
拥挤的人群！
……！
柳湘南看着吃吃饭突然看着他鼓着腮帮子不动的林小侍卫，皱皱眉，“我脸上有东西吗？”
林峰虎躯一震，迅速转头看向丞相大人，果然丞相大人的脸已经铺满寒霜，郭离瞪着他，而桌下不知是谁的脚在他脚背上碾压。
林峰委屈。
柳湘南摇摇头继续挑着菜吃着，这会儿吃的差不多了，就慢慢吃。
林峰默默的承受着痛苦，始终平复不了激动的心情，自家爷好好的怎么…怎么就成了…难怪爷至今未娶，连个通房都没有！
林峰内心纠结，想不通！还有，爷，您能把脚抬起来吗？他虽然看不见桌下，但也知道是谁，他都已经眼观鼻鼻观嘴了！
陆丰年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喝口茶，微微抬起脚。
卓双怡左瞟瞟右瞟瞟，眼里止不住的探究热情，像打着几千瓦的探照灯一样扫射，柳湘南感觉她都被那热度烤着了。
赵宏博见丞相大人的冷眼瞟了几次自己，默默叹口气，提起精神开口打破僵局，“金源湖下游河道有百姓贩卖河灯，传说写上寄语来年便可实现，不如去玩玩吧？”
柳湘南喝着茶消食，闻言看向丞相大人，丞相大人点点头，“是有这一说，百姓们寄放河灯，成千上万的河灯会顺着金源湖流出京都，场面也极其壮观”。
“是啊是啊，阿南，一起去玩玩吧，我觉得河灯还是挺灵的，前年我放河灯写的是明年过年收到比今年的压岁钱多，结果真的就多了好多呢！”卓双怡还惦念着去年写的河灯愿望，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想着脸就红了，又不好意思低下头抿嘴笑了笑。
柳湘南有些无语，娇羞什么的表情发生在大大咧咧的卓双怡身上，有种莫名的违和感，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写的是什么愿望了，这丫头倒是纯情。
一行人定下目标，就起身离开，柳湘南见林侍卫勤勤恳恳的抬着礼盒有些不忍，“不如让店家先差人送回府里吧，林侍卫拿着也玩不了什么”。
林峰内心别扭着感激一下，但嘴里还得说着：“谢柳公子关心，这是属下该做的”。
陆丰年嘴角上扬：“那你就抬着吧，可别…跟丢了”。
林峰听了心里一颤，低头，那委屈的样子看的人好笑。
“别打趣林侍卫了，快去找人送回去吧”，柳湘南觉得在陆丰年手下当差也怪不容易的。
林峰听完也不看自家爷了，埋头就找店掌柜的，交代完就低着头不吱声的站在最后面。
陆丰年眼角跳跳，瞟他一眼没说话。
放河灯的人特别多，没等到下游就有人在桥下开始放了，远远的就形成一条蜿蜒的河灯长道，照亮了湖的两畔，百姓人家都罩在暖黄的河灯光里，洋洋洒洒的弥漫着幸福期待之意。
河水没有结冰，传说是湖神的保佑，其他河道一到冬天就结了尺厚的冰，就这一条河还是涓涓流动着，所以也就有河灯许愿会实现的传说。
卓双怡争着挤着买了两盏河灯，郭离看向柳湘南，低头思考一会咬牙也站到摊位前，随后林峰迅速堵在郭离的身后。
柳湘南惊讶的看着郭离的后脑勺，嘴角微微上翘，孩子长大了！
陆丰年欣慰的看着自家侍卫宽厚的背影，拉起旁边人的衣角悄悄转身离开。
走几步察觉身后有些不对劲，转头就见原本该在他身后的人站在原地呆愣的看着他，回过神来，他马上撒手低头看着面前一脸呆萌的小孩。
柳湘南愣神片刻撑不住笑了，不仅笑了，还止不住了。
赵宏博带着表妹齐齐转身，从颤抖的背影可以看出是在笑，笑的也挺欢！
陆丰年绷着脸快步走过去拉起柳湘南就走，欢快的笑声让他自己也觉得可笑，但想来向来高傲的丞相大人是不会在这时让人看笑话傻笑的，而且他自己也笑得特傻，所以无人见那嘴角努力忍着不跟着柳湘南笑的太欢而有些僵硬。
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从来没有！
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丢啊！
笑的那么欢干嘛！
丞相大人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待走后，赵宏博笑着转身看着已经消失在人群里的两人不语，刚刚那不同以往肆无忌惮的笑声似乎有些不一样。
等郭离找来时就见兄妹二人笑个不停，阿南和那个丞相却不见了，他转头问道：“他们俩个哪去了？”
赵宏博二人瞬间收了笑，一脸严肃的互看一眼，卓双怡说：“表哥今年的愿望我写好了，一起去放吧！”
赵宏博点点头，二人拉着手走了。
郭离烦躁的看向林侍卫，林侍卫低头看着手里的河灯不语。
郭离咬牙，他就知道那个丞相不安好心，刚就带着阿南挤人群，害他差点找不到人，现在可好了，只想跟阿南开开心心的放个河灯许愿都找不到人了！
他心里愤怒！
还有点委屈！
郭离越想越难受，拉着林侍卫的衣服就往河边走。
林峰以为这孩子想通了不生气了不等那两个无良的人了，松了口气，气还没喘匀，就感觉身体飞起来，接着“扑通”落入冰冷的河水里。
冰冷的河水瞬间刺激神经皮肤，林峰扑腾着嚎着，这倒霉孩子！
一不明物体落水砸坏了不少刚放的河灯，卓双怡刚要开口训斥就见那落水之人有些熟悉，身边赵宏博最先反应过来就冲过去，从岸边捡了根木棍拉林峰上来。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还落水了？”卓双怡反应过来赶紧也跑过来。
林峰哆哆嗦嗦的有苦难言。
赵宏博看着这两人一阵无语。
身边越聚人越多，纷纷问着怎么回事一时更是将郭离堵得水泄不通，转眼看着林峰嘴唇发青也有些不自在，但一想他跟丞相是一伙的就恨不得再扔一回！
赵宏博见林峰没什么事，起身赶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在放河灯时不慎跌入水里的人不少，热闹有就要看。
几人合计一下，就到邻近的酒楼先去休息，林峰一身水，这会儿就冻僵了，得赶紧换下来。
这边折腾的热火朝天，柳湘南被陆丰年拉着越走越安静，远离人群。
柳湘南也不反抗，任着陆丰年扯着他走。
她也许猜到一些，从第一次见…不对，应该是刚到京都时，第一次他来找她时吧。
但是为什么一直没开口问她呢？问了也许她会回答，也许，她不会，她扯开一个微笑，是算准了吗？即使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她不知道陆丰年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说她拥有美貌？一点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思想？怎么看都没有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都，那他是为了什么？
她不想琢磨，琢磨出的结果不论哪个她都不想接受。
热闹的声音渐渐远了，雪也不知何时停了，身边只有几盏明灯，前方的石板路在一明一暗中悠悠忽忽，这种违和的场景却奇迹般地让烦躁的心平静下来了。
陆丰年有些迷茫。
迷茫。
这个词在二十四年中从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不论何时不论何事，他永远都能保持风轻云淡，游刃有余。
现在说他迷茫了，他不知道怎么去更深入的接触她，他一点点试探着，接触着，但是她每次的防备都能将他打回原点，让他寸步难行。
四周静下来了，柳湘南打量着两旁紧闭的大门，只有大红灯笼在冷风中晃晃荡荡，再往前就是一条胡同，穿过胡同竟是一条河，石砌的护栏与围墙隔出两人并排的过道。
陆丰年带着柳湘南站在护栏边看了一会黝黑的河水，抬脚朝右边走去，眼前刹时一片漆黑，灯笼的亮光止在了那个叉口，很显然这是谁家的后院，根本没有灯笼。
柳湘南看不见四周，连陆丰年的背影也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她觉得这时就是闭着眼睛走路也没什么区别，索性就闭上眼睛感受这难得的时刻。
闭上眼睛，反而其他器官灵敏起来，听见一点喧闹，风刮过哪里的枯树枝，脚下踩着的雪，有点冻脸的寒冷。
突然陆丰年停下来，柳湘南一门走着，察觉到他停下，身体却受惯性朝前撞去，知道有人接着，柳湘南索性就放心跌。
鼻子疼！
又疼又酸，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没用手挡一下？！
怎么就放心跌了，傻了吗？！
不知道闭着眼睛能撞着鼻子吗？！
柳湘南摸了摸好像塌了的鼻子，鼻涕都撞下来了。
陆丰年回身扶了扶她的肩，见她闪着光的眼眸心里一震，柔声说：“撞疼了？”
柳湘南点点头，低下头不看他，根本看不清，只能看清轮廓，和那双发亮的眼睛。
陆丰年仗着天黑看不见，笑得眼睛都快没了，“那边人多，这里是金源河的唯一一个支流，也一样能放河灯的”。
柳湘南抬头就见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一愣，忍不住抿嘴笑着，陆丰年察觉就立刻收了表情，有些懊恼，又丢人了。
又又又又！
又！又是又！又又……
柳湘南微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没有结冰”。
“前面有一个亭子，跟我来”，陆丰年捏捏手心，颤着手抓过柳湘南的手，有些凉，手那么小，还软乎乎的。
柳湘南无语的看着…不，感受着那只大手的温度，以及一点点的湿热。
亭子被细草席围住，只有河边的卷起一点，亭子里更是漆黑一片，不过挡住了四周的风就比在外面暖上一些。
陆丰年拉着柳湘南慢慢走着边摸索，摸出一个火折子，黑暗中突然闪出不大的火光瞬时充满了这个小空间，继而点燃了亭子角落的灯笼和桌上的油灯，柳湘南这时才看清这个小亭子的原样。
四个矮石凳上都裹着厚厚的垫子，石桌上放着一盘茶具，两个酒壶，一个铁熨壶再无其他。
陆丰年示意柳湘南坐着，他到一角背着光捣鼓什么东西，转身手里捧着一条毛毯，两个手炉。
陆丰年从桌下取出一个地龙，放到一边点燃，再将毛毯给柳湘南盖着腿，而后坐到对面。
这一刻的安静祥和以及暖暖的炭火让柳湘南有些昏昏欲睡。
两人都默契的沉默不语，陆丰年见炭火烧的差不多了，将手炉打开放好炭火，包严实感受到温度一点点渗出来才递给柳湘南。
“谢丞相”，柳湘南发着寒气到手指触摸着手炉，贪恋那热乎乎的感觉。
陆丰年微笑看着她，“可暖些了？”
“暖些了，风进不来，还有丞相大人屈尊亲自烧的炭火和毛毯，感动的草民几乎热泪盈眶”，此时也不在乎什么地位什么礼仪，放松下来就会让人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陆丰年失笑，“那就好”。
静谧的夜晚只能听见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陆丰年拿过熨酒壶，让到地龙上烤着，拿过酒壶，拆了封皮，酒香立刻倾洒出来，满满地凛冽的酒香，绕在鼻头，抹在心尖儿。
柳湘南半迷糊间好像忘了什么事，呆呆的看着那个安静的煮酒的美男子……
“不是说放河灯吗？河灯呢？”嘴不受控制嘟囔一句，说完柳湘南眨眨眼回过神，她在干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小空间的还“青梅煮酒”！
还傻愣愣的看着他！
柳湘南这一刻想找地缝，平日的警觉都睡哪去了？
“先喝点酒祛祛寒，在外面待久了，寒气入侵，只怕没过今夜你就得风寒了”。陆丰年似没察觉她的异象，倒了一点酒，“兹拉”，被炭火烤热熨酒壶发出声音，陆丰年捏着壶口晃晃，酒水蒸发散发更浓郁的香气，闻着就染上几分醉意。
倒掉多余的酒水，再重新倒酒，放在地龙上烫着。
沉默半晌，陆丰年斟酌着开口：“我不会多问你什么，我掌握的消息有限，但是并不会阻止你或者干预你的事，所以你不需要对我总是那么防备”。
柳湘南看得出，他有些不自然，“丞相大人多虑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方法方式不一样罢了”。
陆丰年失笑：“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丞相大人怎么理解都行”，柳湘南别过头闻着酒香。
陆丰年转身不知按哪里出来一个暗格，拿出几盘点心，“这些是晚间做好的，不是很甜，保留了原有的槐花香甜味，你可以尝尝”。
“难怪隐隐约约总觉得闻到槐花味”，柳湘南眯了眯眼睛，“丞相大人准备的真齐全，可倒是离家近”。
陆丰年笑道：“你怎么知道？”
“门上写着呢，丞相府”，说着下巴指了指叉口那点微弱的灯光。
陆丰年嘴角微微上翘，“是啊，这里是丞相府的后院，偶尔闲时我都会在这里赏雪煮酒”。
“那倒是很舒坦，夏日乘凉，冬日煮酒，又是在闹中取静，丞相大人很懂生活”，柳湘南摩擦手里的手炉。
陆丰年抿唇一笑：“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意思，不过也只有冬日才来，说的夏日乘凉确实没体验过，不过感觉应该不会差”。
柳湘南想着也是，丞相大人平日那么忙，有时一连多月不在家，“丞相大人为彦国百姓四处忙碌，劳苦功高，自然不会像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那么闲淡”。
“夸我？”陆丰年觉得连皇帝的夸赞和赏赐都没这么开心，是不是没救了？
柳湘南无奈，“丞相大人做的事情百姓都看在眼里，谁好谁坏心中自有定论”。
陆丰年微笑，感觉也许是酒香太浓，未喝先醉了。
取下熨酒壶，倒进青白玉的酒杯里，酒香四溢，冒着源源的热气。
“尝尝吧”，陆丰年递给她一杯。
柳湘南不客气接过道谢，闻着酒香时就有些馋了，此事烫好的酒就在手里，还是丞相大人亲自倒的，岂有不喝之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