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微微转蓝,透了的些许光亮将水岩郡照出一个模糊的大概。
涂山晟和衣躺在床上,却是一夜未睡,几声鸡啼遥遥传来,钻进涂山晟的耳朵里,他便起身,踱到窗前将窗子推开。
虽是八月的天气,但晨起的空气里还是透着凉意。此时,一股凉风缓缓的吹进窗里,涂山晟手背上不禁泛起了细小的疙瘩。
天色并不好,一层层的乌云低低的压在头顶,周围泛着潮湿的泥土气,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天便会下起雨来。
涂山晟就这样在窗边立了许久之后,放才转身,他将压皱的衣袍理了理,随便在盥洗室里洗了把脸,心下估摸着涂山衡此时应该起了,便出门向涂山衡的房间走去。
不料屋里却是空着的,没有一个人。
涂山晟疑惑间,转身正要出去时,却在门口碰到刚刚回来的涂山衡。
涂山晟微微一楞,问道:“这么早,大哥去了哪里?”
涂山衡回头向着山悦的房间瞥了一眼,回道:“今日要回本家,刚才去看山悦醒了没。”
说完见涂山晟仍盯着自己,又补充道:“山悦昨夜估计酒喝的太多,此时还睡得很沉,我便心想着就先让她睡着吧,我们这次匆匆赶来,都没有预备轿撵,看这天色过会儿怕是要下雨,我想先出去租个轿撵,等回来后,一切收拾妥当了,再叫醒她也不迟。”
涂山晟闻言点点头,问道:“现在去么?”
涂山衡想了想,回说:“现在还早,我刚才看了,这店家刚刚才起,估计也还没开始备早饭,我们先去外面吧,外面有专门的早点铺子,那里开的早。待吃完后再去租,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涂山晟点点头,道声好,便和涂山衡一路出了客栈,走上了街。
街道上冷冷清清,还没有几个人。只几家早点铺子的伙计正将门板卸下,准备着开门迎客。
这些铺子的灶间都是设在外面的,一做饭时,蒸腾的热气飘起,混了晨间的薄雾,飘渺间透出真实的烟火气来。
涂山晟和涂山衡挑了一家,坐定后随便要了些饼子豆浆,因这些都是事先做好的,那小伙计招呼一声,转眼便拿了,搁上桌来。
二人不言语的吃着。
吃到一半,涂山晟顿了筷子,抬头看着涂山衡欲言又止,他心下琢磨了几番,仍是觉得这件事说与不说的结果并不甚大,正自犹豫间,涂山衡开口问道:“想说什么?这半天了也不开口。”
涂山晟盯着对面仍未抬头的涂山衡,又仔细想了想,才慢慢道:“我在最一开始,那么坚定的要和山悦在一起时,是因为,我曾听说,山悦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一语放闭,对面的涂山衡闻言,猛地便是一顿,随后抬头紧盯着涂山晟。
涂山晟见此,心头更是繁杂纷扰,他继续道:“后来我也曾问过父亲,但父亲否决了,并且还说当时的我心智已失,为了能和山悦在一起,竟开始怀疑血缘。故而勃然大怒,将我遣出本家。但这件事,我当时是从赤水夫人白宁薇那里听来的,所以,我才那么相信,以至于不惜亲口去问父亲……”
赤水榆阳的夫人白宁薇,在榆阳还是赤水的准族长时,便因容色而名动天下,且也因此,常常出入几大世家,与当时的世家公子,小姐颇为熟稔,而这之中,最为投缘的,一个是后来成为自己丈夫的赤水榆阳;一个,便是现在的涂山族长,他们的父亲——涂山奕沣。再次之前,涂山奕沣与白宁薇一直相交甚好,足以兄妹向较,只是后来涂山奕沣避世,白宁薇的往来就突然少了下来,且几近冷漠。但虽如此,因为之前的这一层关系,涂山晟对于白宁薇的话有六七成是相信的。
涂山衡听到此,心底猛然一沉。他也清楚白宁薇与父亲之间关系甚好,而且白宁薇在当时也没有骗涂山晟的必要,所以,这话的真实度相对较高。
可父亲对于山悦这般的喜爱,且父亲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收留一个外人的孩子这么多年间的一直视为己出,这一点上,涂山衡颇为奇怪。
而对于父亲当时的责罚,他也曾认为父亲对于涂山晟的责罚过于重了,却不想原来这其中竟还有这样一件事。
涂山晟看着涂山衡面色严肃,心中所想辗转几次,都没有办法说出来,挣扎半天,才缓缓道:“所以,我在想……”
然而没有等涂山晟说完,涂山衡便心下一冷,开口道:“想什么?想你和山悦还有可能么?”
涂山晟一听之下,心里便知道无望了,他本就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听来的,消息是否确实还未可知。而如今,父亲与其说是避世,倒不如说是失踪,更没有办法去向父亲证实。而他也明白,此时的每一个决定,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容不得他再有什么自私的想法。
可虽如此,他却终是放不下,终是想要争取,哪怕那一丝希望微渺如雾,他也想要试一试。
涂山衡面色冷凝,静静的盯着对面的涂山晟,涂山晟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涂山衡,他的确想要和山悦在一起,但如今似乎也只能是想罢了。
涂山衡微眯了双眼,对涂山晟道:“你们从一生下来就以兄妹相称,之前的那一段相恋虽父亲可以压着没有让外间知道,但终归还是有人闻得一二,如此,当初就已经让山悦的身名几近狼藉,更何至于像你想的,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就算最后证实了你的猜想,山悦并非父亲亲生,诏告了天下,但人言可畏,又有几人愿意相信?世间向来人心险恶,倒时候少不了有人在背后议论,有人拿此事来做文章,你让山悦到时候如何自处?”
“何况,这还是建立在山悦非父亲亲生之上而言,若山悦和你确实有血缘关系呢?你如何承担?”涂山衡眼光慑人,句句在理,在涂山晟听来不啻于平地炸雷,一声声的将他的希望击碎。
涂山衡缓了半晌,间涂山晟并不言语,无奈叹一口气,他深知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大的伤害,他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妹陷入这样的一个境地,哪怕是要生生掐断他们之间的感情。
涂山晟垂着头,眼神空茫。见此,涂山衡微微平复了心绪,又慢慢道:“山悦是否是亲生的这件事,往后,都不要再提了。一旦坐实了这件事,中容氏会立刻让山悦交出璃山兵权,到那时,即便你我三头六臂,也难护得山悦周全。”
涂山晟听过,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涂山衡为了让他牢牢记住,又一次开口道:“记住了,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都不要再提,一旦有了这样的流言,中容氏就会想法将它变成真的。为了山悦,你也不能说,你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情而将山悦置于险地。”
天色已大亮,路上开始陆陆续续的有行人。涂山晟却觉得,这世间的一切似都和他没了关系,那熙攘中独独辟出一块寒冷的空地来,将他圈住,他不能说,不能做,只能任由一切离自己远去。他本就已经想到,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根本不会改变什么,如今的局势,哪里还能让他挽留住她。他本以为的一丝希望,到如今也竟变成会危及她性命的理由,他觉得,他必须得放手了,自己不也说,就算是相爱,也不是非要在一起,他现在,只能希望,他不能给她的,她即将要嫁的那个人会给她,希望她,此后都能够安乐无忧。
涂山衡见涂山晟久久不语,心下也万分苦涩,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似要将所有压在他心上的无奈,悲伤,愤怒都呼出去。
良久,涂山衡方才慢慢缓了心神,叫来店家结了饭钱,和涂山晟一起往车马驿走去。
涂山衡和涂山晟回到客栈时,天空已经淅淅沥沥的开始落雨。
山悦被林丰叫起,拉着一起下楼来吃早饭。涂山衡他们进门时,山悦闻得声响视线也打了过来,一边招呼着,一边就越过涂山衡身后,看见外面只停了轿辗,却并没有拉轿子的。
涂山衡解释说,车马驿拉轿的都是普通的桓鸟,若要到本家估计得走个五六天,所以他想着,回来借林丰的坐骑一用。
林丰闻言笑点了头,转身出去,招了他那只红乌鸦,和店里的伙计忙活着将笼头往上套。
山悦见涂山晟神色黯然,自己也不由的心情就差了起来,待得一切收拾齐备时,涂山衡,山悦,林丰坐上轿辗,涂山晟站在轿辗旁向他们辞行。
山悦窝在轿辗最里面,一动不动。耳中听着涂山晟在一边和涂山衡说着回去后的安排,一语闭了,涂山晟转头对林丰道:“路上小心,照顾好山悦。”
山悦一听,便将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躺进身下的那张软塌里,再不言语。她想,也就是这样了,一切,也就是这样的结束了。
林丰嘴里唤了一声,红乌鸦便带着轿辗向天空飞去,涂山晟站在原地,看那轿辗缓缓消失在视线,心下同样想着,这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