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林嫏前往祭奠许络。依稀还记得，上次来祭奠他，是去年这个时候。她来看望娘亲，同时也来找许络忏悔……而且，一年前还在这儿遇到了赵攸覃，两人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了争执……如此算来，也有段时日没有见到赵攸覃了，关于林姗所言的事，她有心想去劝，可又怕好心办坏事，因此也一直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去找他……
到达目的地，林嫏独自下了车，遣了身边的人离开，她独自一人前往那熟悉又陌生的小路。
远远地，她便可以看见许络那座小小的衣冠冢，春去秋来，坟边无法避免地杂草丛生，她轻轻叹息，感叹着物是人非，徐徐朝前走去。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在坟边有个挺拔的身影，可不就是她方才想起的赵攸覃？
她不禁困惑，为何她每次来这里，竟然都能这么巧得遇到他？
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赵攸覃直起身，缓缓回身，望见是林嫏，也一点都不露惊讶的神色，只是目光淡淡地流连在她身上，带着深深的探究，和那一丝说不出的复杂味道。
“你竟然在这儿。”林嫏秀眉微颦，神情亦复杂难明。
“不瞒你说，若是得空，我日日来这里。”赵攸覃直言不讳，“比起宫里，比起将军府，反而是这里更让我觉得安心。”
林嫏默默无言，缓步上前，站到赵攸覃的身侧。
两人安静地站立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赵攸覃没有屏住气，看着她平淡似水的绝色面容，此时内心的怒意更胜以往：“如今见了面也不愿再和我多说一句了吗？”
“不是不愿，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面对赵攸覃的愤怒，林嫏依旧保持着她的平静，“毕竟不是当年，你我已不是那种可以肆无忌惮说话的人了。”
“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可曾后悔？”
面对赵攸覃的质问，林嫏的背脊一僵，不知是不是被戳到了痛处，她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回答，而她的沉默，却让赵攸覃误以为他有了机会，不禁喜不自禁。
“为何不说话，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声，对么？”
“我……不后悔。”在他兴奋的询问中，她的回答犹如一盆冷水倾盆扣下，浇熄了他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火焰，让他瞬时置身冰窖。
“你为何到如今还是这么说……”
“因为这便是我心中所想，真实、真切。因为我知道，即便是重来，我依旧会选择走上这条路，没有理由。”林嫏狠狠心，转头去看他失魂的俊容，“就如你，既然已经娶了我二姐，便不要再游移不定……她是爱你的，你若是可以爱她，你们一定会比世上的任何人都幸福。”
赵攸覃的双目渐渐赤红，牢牢盯住她，沙哑着声音道：“我知道这件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为何要这么残忍，拒绝了我不算，还要随意塞一个人给我！”
“你不会不明白我的用意，何必还要明知故问？”她别开脸，不再去看他不受控的愤怒。
“是！你为了自己的稳固，可以狠心斩断我的念想，随意就安排了我的未来！”他愤声道，“可你即便没有想过我，那你二姐呢？她如今这番模样可是你愿意见到的？你这样的举动，成全了你自己，却生生毁了两个人！”
“不对，我二姐爱你，这样如何会是害她？”
“你该清楚我的性格，因为不爱而一直到二六都可不娶，所以即便是娶了，那我也定然不会染指！林姗的未来毋庸置疑，她可以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可永远不可能实至名归！”
林嫏踉跄着后退一步，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会……你不能这样，那对她不公平。”
“那也是你造成的！你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执意将她推给我，别告诉我，你这么聪慧的头脑，从未考虑过会有这样的结果！”赵攸覃回过身去，背对着林嫏，目视着许络的墓碑，“在许络面前，你撒不了谎。”
闻言，林嫏条件反射般地转首望向她亲手立的墓碑，心头一跳，本欲自欺欺人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目光涌动，复杂难明。
“你看，你的内心已经很明了了不是吗？”赵攸覃近乎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至少你对他还是……这也不愧于他的一番苦心了。”
“苦心？什么苦心？”然而这一切，他自以为并无不妥，却没想到尽数进了林嫏的耳朵。
赵攸覃神色大变，掩饰不住的慌张随之而来：“没有，我并未说什么……”
“我并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不善于撒谎，我可以看得出来。”林嫏上前一步，也不顾男女之别了，一把拉住他，固执地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苦心？许络有什么苦衷？告诉我！”
“我曾答应过许络，什么都不说……你不要逼着我在他的坟前背叛誓言。”眼见瞒不过，赵攸覃干脆挑明了话直说，但愿如此一来，林嫏可以明白他的苦，不要再继续盘问。
“你话不说清楚，我定不能安心，即便不是在这儿，未来我也一定会找你问个明白，你一样要破誓！”林嫏态度坚决，不依不挠地追问，“你告诉我，是否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和许络之间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你说！”
赵攸覃忍无可忍，一把甩开她的手，反握住她单薄的肩头，质问道：“我说了又如何？我说了你就可以放弃你所谓的复仇计划了吗？在这一年间，你扪心自问，你是否还如当初那般记着你的执念？还是那一切早已被荣华富贵、温情蜜意给摧毁？你回答我！”
赵攸覃的字字珠玑狠狠打在林嫏的脸上，霎时，精致的妆容再也不能掩盖她从内而发的苍白无力，一瞬间，浑身失去了力气，接受着内心的拷问，她几乎站不住脚，若不是赵攸覃拉着她，只怕她此时早已坐在了地上。
她不需要回答，赵攸覃已从她的神态举止中看出了端倪，尽管心痛，却不知该如何做。
我真的改变初心了？忘记许络的仇了？完全沉陷在司徒熙的浓情蜜意里了？是吗？林嫏一遍一遍问着自己，却迷茫不知所措，寻求不到准确的答案。
赵攸覃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悲一喜，见她神色迷茫，心里头逐渐泛起苍凉……
“你想知道当初许络为何忽然决定去参军么？”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战争而强制征兵，因此才被拉去的么？”林嫏茫然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不是！皇上向来不会滥用权力强制要求壮丁参军！战场上的每一个士兵，每一位将军，都是自愿为保家卫国而上战场的！许络……许络去参军，同样是自愿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轻得她听不太真切。
她迷茫地抬起蒙上泪雾的眼：“你说什么？他是自愿的？”
“没错。他没有一丝不情愿，因为他想去还皇上的人情。若我没有猜错，在他参军之前，你们曾经受恩于皇上吧？”
林嫏茫然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注视着赵攸覃的视线也越来越清晰，脑子迅速地飞转，她记忆起大约两年前，她与司徒熙初次相见的场景……
……
当初因为送饭，她被吴励等人盯上，甚至手脚不干净欲图不轨，而就在那个时候，司徒熙忽然出现了：“你们在干什么？！”
“要你多管闲事！”吴励气急败坏，带着人冲上去，接着就是一番天翻地覆的打斗，而那时的她只能无声地躲在角落里哭泣。
当打斗声趋于平静，她兀自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而司徒熙则是来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对她说着：“姑娘……”
然而受了惊吓的她却只顾着一味逃窜，哪里还顾得了他？
……
如今想来，他的恩她还未报……而许络却一直记着这件事，自她同他说过以后，他想必就心心念念在找机会回报司徒熙……而出征这件事，便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他是自愿去的……”她的唇色煞白，低声喃喃着同一句话。
那她所谓的报复……是不是只是一个笑话？许络并未被强迫，他的死也不是司徒熙间接造成，与天下的纷争，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选择！傻到被闷在鼓里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嫏儿，我不知告诉你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可是我真的希望你仔细想一想。此件事情的出发点本就是一个错误，我曾劝过你，可没能唤回你……我想许络一定不希望你继续这样苦着自己，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于天下为敌！事情一旦暴露，你该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