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国后不久,林嫏还未能得多久休养生息,陡然一封书信传来,来信人竟是林姗。
书信很简单,林姗只言近日烦闷,想要一叙。
林嫏收起书信后,思考良久,认为近日刚刚回宫,她不宜再提出宫之事,否则司徒熙定然反感,左思右想之际,只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林姗进宫一叙为最好,于是让春茴着人送了信后,便安安分分在倾移宫内等候着林姗入宫。
林姗来得及,收到书信后的第二日,便整顿了一番进了宫,直奔倾移宫泉鸾殿。
林姗的时候,林嫏正在倾移宫内的小花园里喝着茶,刺着绣,日子过得舒坦自在,直到夏茗前来禀报说将军夫人求见,她这才放下手中的绣品,让秋苓拿走,再命冬萤泡了一壶新茶奉上,这才起身迎接林姗。
林姗第一次得以进入倾移宫,一路行来,看着那优美花草与假山假水,唯一的印象便是……皇上一定极为宠爱林嫏,否则不会将一座宫殿修得如此尽华尽美……至少,他的用心在内,她们这些外来之人都看得到。
“姐姐。”林嫏远远看见林姗,微笑着上前相迎。
因为入宫的缘故,因此林姗换上了一身命妇宫装,正式体面,金丝绣线做工华美,掩不住的贵气由内而生,配上她本就温婉的气质,林姗倒是沁柔得别有一番滋味,却又端庄肃穆,让人难以生出轻视之心。
“见过纯贵嫔,娘娘吉祥。”林姗盈盈一屈膝,行了一礼。
“姐姐何必多礼。”林嫏上前虚扶一把,两姐妹相视一笑后,林嫏将林姗引到先前她静坐喝茶的小花园内,遣散了身边的四婢,两姐妹相对坐下,“姐姐,尝一尝这碧螺春吧。”
林姗接过她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放下碧螺春,怅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嫏此时才发现林姗的不同寻常,不禁担忧地问。
“嫏儿,我真的是走投无路……否则,我必不会来麻烦你。”林姗泫泣欲滴,秀眉蹙起,低低垂眉,艰难地开口道。
林嫏忧心忡忡答道:“到底出了何事?若我能帮,必定相帮。”
“实不相瞒,依旧是与将军相关的事。”林姗倏地抬手握住林嫏的手,恳切道,“我知道,你与将军是旧识,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将军又如何了?”林嫏蹙眉,不知为何本来好好的,如今又出了幺蛾子。
“将军自从得了那长戟宝物归来后,变得更加古怪。他日日出去,甚至有两次不在府里过夜,我很担心,而且……”林姗顿了顿,面颊绯红,语调变得有些古怪,“我与他至今未能圆房……我知晓他不爱我,可我唯一所求,便是能有一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若是有了孩子的陪伴,我日日夜夜一人长伴孤寂,也算是有了念想。”
林嫏默然,垂眉不语。
林姗的遭遇她心里多少是清楚的,只是对于两情相悦的事,她也是力不从心。当初提议让赵攸覃娶了林姗已然是一种挣扎,如今她再度提起,是需要自己帮忙,可对赵攸覃,她本已心存愧疚,若是再强迫他一次,她不知道他会否直接因此与她断绝关系……不过,若就此断了联系也好,她虽不舍,可这般状态于他于她都是最好。
“这是你的愿望么?”林嫏轻声询问。
“我已不能奢求他爱我,那便留下一个念想吧……我只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依靠……”
“可我只能帮你一次,只一次……未必能确保你能怀上。”
“那只能怪我没有福分。若是没有孩子……能与他真真正正做一回夫妻,我也心甘情愿了。”
“其实,你可以自己……”
“没有办法,如今我连他一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对他说想法了。若非别无他法,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林嫏轻轻叹息,别开脸去,抿紧了唇瓣。
林姗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若说真要事成,那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她自己也可以做到,何必要经由她的手呢?让她来担这个罪人……其实只是想要验证,她与他之间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林嫏心间苦涩,面上却不能表露。面对林姗的试探,她无言以对。她是她如今仅有的亲人,她如今的路,也曾是她一手造成,已经将她推给了赵攸覃,如今还能反悔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她的请求,她根本无法拒绝。
“好吧,我帮你最后一次。”林嫏幽幽叹息,“二姐该知道,你我所做的事,或许会让将军反感,所以……我也只能再帮你这一次了,往后如何,都是姐姐的造化了。”
“我晓得。不管事成与否,我都会感激你。”林姗抬起手,轻轻覆上林嫏置于石桌上的手,握住,“嫏儿,你帮我多次,我是记在心里的。虽然力不从心,可我还是要说,若你未来有了麻烦,有了心事,都可以找我倾诉……我或许不能为你解决问题,但一定是个绝佳的倾听者。”
林嫏微微颔首,幅度几不可见,她似乎满怀心事,忍不住询问:“二姐,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若能再来,你是否还会答应嫁于赵将军?”
她还依稀记得,当时林姗的回答,好像是“至死不渝”。那如今呢?又是什么,让当初这样坚定的一个女子,来到她的面前,凄婉哀怨地请求?
林姗静静地凝视她,神情淡泊而寂静,甚至那双眸子不起丝毫波澜,如此一般盯住林嫏,看得林嫏心底竟然莫名产生了一丝心慌。
“嫏儿,我无法回答你。”
半晌后,她如是淡淡道。
“为何?”林嫏不解……只是一个是与否的答案而已,很难吗?她当初的回答,也不作数了吗?
“假设的事永远不能再来,我又如何真真切切地去思考,去选择呢?”她苦涩一笑,微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弯洒下一片弧度阴影,“我亦无法去违抗自己的心意,去说我不愿。可尝尽了百般滋味的我,却又的的确确是有一丝后悔之意的。所以,如此矛盾的心境,我又从何说起呢?只怕解释了,你也未必明白。”
林嫏默然,轻轻抿唇,一言不发。
她说得对,她不是她,站在她的位置也未必能明白她真正的心思,说些不可能再发生的事又有何意义呢?说到底是自己徒增伤感。
“不说我了,气氛都糟糕了。”林姗忽然一笑,温婉的面容犹如莲花盛开,她的视线滑下,“对了,嫏儿,你入宫都这么些年了,为何也没有一点消息?”
林嫏神情一僵,本能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一如既往地平坦纤瘦。
为何没有消息?这个答案只有她自己知晓……这辈子,这里只怕再也没有希望隆起。
“或许是我没有福气吧。”林嫏装作毫不在意地微笑,只是那看似轻柔的笑容中,却包含了她自己也感受不出的苦涩。
“嫏儿,你不比我,尽管有着帝王之宠,可若是没有一个孩子,这份宠爱又能持续多久?亏得如今皇上没有子嗣,所以没有其他后妃能与你匹敌,否则……你在宫中的路只怕也不能那么平坦。”林姗不禁唏嘘着,望天轻叹,“只是皇上也年岁不轻了,他一定很渴望能有一儿半女,第一个诞生的孩子,必定极为受宠。”
林嫏垂首看着自己的小腹,怔怔出神:“孩子……么?”
是夜,司徒熙宿于倾移宫泉鸾殿。
一番巫山云雨后,淡淡相拥的温存间,林嫏抬起莲藕般的玉臂,轻轻攀上司徒熙的胸膛,试探着问:“熙,睡了么?”
“没。”司徒熙轻轻磕着眼,感受到她的依附,他抬起精壮有力的手臂,将她拥得更紧,侧首在她沾满晶汗的额头印下一吻,“何事?”
“过几日,我想去将军府一趟。”
“那便去,怎么如今这都要同我汇报?”他慵懒地眯起眼,亲昵地抬手在她鼻尖轻轻一刮。
“这次不同以往,或许无法当天来回。”她的口气有些犹豫,带着丝丝讨好,“今日二姐进宫,与我畅谈一番,她好似近期过得并不好,所以,我想去将军府陪陪她。”
司徒熙沉默了,没有立刻接话。
他的沉默引来了林嫏的疑惑……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沉默,或许是不放心她在外度过一夜?又或者是……他对赵攸覃起了戒备心?被他看出了什么吗?
“熙?”她糯糯的声音再度唤了一声。
“在外过夜,我不放心,你还是当日回宫吧。若是你二姐的心情再不霁,那便干脆接进宫来。”他不容置疑的语气容不得她再多说,一个翻身,他将她摁在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安心闭上眼。
“可是……”她还欲再争辩。
“不必再说。我的要求便是,无论你停留多晚,当夜必归,宫门会为你敞开,你只要记得按时回来,我都不会追究。”
他话已至此,林嫏更无反驳的魄力与理由了,只能掩盖住失望的神色,安安静静伏在他身边,在满脑乱麻中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