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凰儿今夜宿在坤明宫,林馥倒也没有理由留下。可是因为常年宿在玄黄宫,一年到头也很少回到府邸。
林馥出宫之时,不由伸展开右手,里面是方才自六方锁中掉落的绢纱。因她透过绢纱看到了隐约的字迹,这才不敢叫皇后也看到上面的内容。而今展开来看,却是一方小小的字条,上面只有十个字:
风软景和煦,异香馥林塘。
林馥嗤笑,这莽夫何时也学着白面书生的模样,给女子递送写满相思的锦帛?年少之时,她与姐姐曾经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过誓,既是生为管氏后人,便要世代终于北齐皇室,至死方休。
而今管氏全族仅她一人幸存,她半生所愿,便是守护着小主公和凰儿,不负全族所托。可那人要的是不问世事,在碧海城天高水阔。更为重要的是,他喜爱的是男子,她却是个女子,他恐怕从一开始便找错了方向。
林馥叹息一声,便见巍峨的宫墙之下立着一人,却是早就在庄生天籁道别过的岳临江。林馥不动声色地握紧小小的绢纱,却是道:“你怎么也在此处?”
“我在等你。”岳临江道。
“等我?”林馥诧异,“可是我犯下了什么事,劳烦你这刑部尚书亲自走一遭?”
岳临江与她并肩而行,“这倒不是,我只是听说公主今夜同皇后在一处,猜想你或许要出宫。”
“岳大人能从公主的宿处推断出我的行踪,实在是佩服。”林馥笑道。
岳临江亦是笑道:“太傅过奖,我听闻北齐太子要入明城,不知太傅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又如何?”林馥却是无奈地笑笑。
“林馥。”岳临江侧目看她,但见她微微仰起脸,眼睛落在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闻你当年差一点就做了北齐的太子妃。”岳临江不急不缓,细细观察她的神情,“而今故人相见,你心中难道一点波澜也没有?”
“他已经成婚,而我也有我的仕途。”林馥抬眼看他,“我要波澜做什么?”
岳临江倒是如释重负,“你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方才天子急召诸位众臣入宫,却唯独不见林馥。岳临江思前想后,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当日又与那般身份尊贵的男子山盟海誓,怎能轻易忘却?而今她已经是南楚国太傅,时时出入宫中,更是不曾离开公主身侧半分,天子又怎会不防?
可是因着皇后与林馥的姐妹之情,皇帝也不好贸然疏远于她,恐怕会在北齐太子入京这段时间,暂时教太傅与公主分开。因此岳临江不过是站在宫外碰碰运气,不想果真遇到了她。
林馥又怎会猜不到皇帝的心思。皇后深夜见她,又对她说:“若是姐姐还想着他,我便悄悄放你回去。”可见皇后乃是背着皇帝偷偷见她,她又岂能因为曾经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教皇后为难至此。
她要守护的女子,是曾经的北齐储君,而今的南楚皇后,林馥又岂能因为自己的言行,教她与丈夫生分,陷凰儿于危险之中?
“难道你打算这样女扮男装躲一辈子?”岳临江借着月色打量着她,“你的年纪不小了。”
“岳大人要做月老了不成?”林馥反是问他,“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岳氏的族长,难道没有被长辈日夜念叨着早日成婚?”
“既然你我都是孤家寡人,不如凑合凑合,将婚书办了,再将你的户籍落在我岳氏族谱之上。”岳临江试探道。
“你知道,我的户籍是假的。”林馥哪里想到岳大人这般深谋远虑,只是望着他满是笑意的眸子,他虽然在笑,可那笑容之中没有半分戏谑。
“你也知道,我还有个姐姐是已故的南楚太后。”岳临江道。未待他娶亲,太上皇便颁布了《一妻令》,明城贵胄一片鬼哭狼嚎,高呼日后再也不能三妻四妾。
其实岳临江对三妻四妾并没有兴趣,他一直想要将那眼中钉的同父异母兄长赶出明城,为自己奠定家主之位,然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将百年不衰的岳家发扬光大。
对于兄长岳临渊,他素来是下手准、狠,将他送到遥远的东南,此生再无机会同他争夺族长之位。只是待他接手了兄长从前的事务,便渐渐发现了些秘密。譬如父亲从前瞒着他的……岳太后的身份。甚至是每半个月,都有一个叫林馥的男子与太后传书。
待到庆元王登基为帝,其妻迟悦为后。皇后与林馥的联系更是未曾间断,岳临江从前在大理寺任职,而后又调往刑部,天生的敏感教他觉着林馥实在不是凡俗之人。一番暗中调查,却查出了北齐管氏唯一幸存的骨血。
他起初只是惜她之才,待到两年前见到此人,他便再也没有办法躲在阴暗之处偷窥于她。这世上怎有这般堂堂正正、凛凛冽冽的女子。骑射之术不输武状元,为政之才不输丞相,可她却退而求其次,每日在玄黄宫教授小公主读书。
有一次他与她同席饮酒,但见她酒后容颜明媚,白皙的脸上泛着桃花一的色泽,教他心猿意马地看了她许久。他知道她曾与北齐太子有过一段过往,而今更是紧闭心扉容纳不得任何人。他本想慢慢地亲近于她,再将心事付与她知晓,可是今夜出了状况,他便等不得了。
岳临江从来没有想到,即便是庆安王并不知晓她的女儿身,也能那般旁若无人地迷恋着她。他对她超乎寻常的关注和亲近,教岳临江坐立难安,若是他今日再不说出来,难保不会被被人捷足先登。
可是他方才已经将话挑明,她却仍然不肯表态,岳临江顿时觉得心里没有了底,“你觉得我的建议怎样?”
“很好。”林馥道:“可是你我皆为男子,又怎能公然约以婚书?”
岳临江听明白了,她不会放弃她的仕途。
“你以女儿身入仕,乃是欺君罔上。”岳临江道:“难道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
林馥只觉得头疼,她着实没有想过是男是女的问题,至于是否要一生为官,燕榕曾质问过她,而今岳临江也要这般问,当真教她无法回答。
岳临江见她举棋不定,却是道:“北齐太子离京之后,你给我一个答复可好?”
“如此也好。”林馥答道。她与迟琰之自从赢都一别,便再未相见,就连齐楚战于白水城之时,她依旧是站在庆安王身后,与迟琰之为敌。
若是而今相见,他恐怕是恨着她的。可是她又何尝不恨他,父母之仇、长姐之死,她绝无可能再与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