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庆安王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一大早便因公外出,与兄长一起去巡查新建的神机营。岳家乃是数百年来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已经告老还乡的岳太公连夜返京,将两个逆子接回了本家。如此一来,涉及此事的朝臣都跑了个精光,只剩下一个倒霉又要背黑锅的太傅。
他们身后有权有势,唯独太傅一人入狱,这不公平!
陆景岫又是欢喜又是气恼,欢喜的是兄长同庆安王在一处,便能保得平安,气恼的是连同哥哥在内的这些人太不讲义气,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太傅一人受难!
陆景岫当即决定入宫面见胭脂公主,却不料公主已经遣人来接她。两个姑娘一见面,来不及多说,便往刑部大牢而来。
燕枝昨夜未曾睡好,只见陆景岫的眼底也是两片青黛,却是道:“太傅受难,景岫可是伤心了?”
陆景岫直摇头,她与林馥相识于明城女学。有一回她受邀去给学生们授课,遇到了刚刚下朝的太傅。她原以为一品大员日理万机,只是来走个过场,哪知林馥随身带着的薄簿上,密密麻麻地整理了教授的内容。
世家女子年满七岁便会在明城女学读书,若是没有嫁人,可以一直读到二十岁。女子从前虽然不能入朝为官,可是入过女学的世家女们,品貌学识皆在普通女子之上。朝中贵妇、诰命、十有七出于女学,甚至连江城主颜柳,也曾是女学中的佼佼者。因而这些年来,女学的规模更胜从前。陆家是凋零寒族,人丁又单薄,陆景明常年在外率兵,陆老夫人又于几年前故去,逼得陆景岫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外抛头露面,心里记挂着全族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
陆景岫在外走动得多了,自会有她的路子结识官员,也时常到明城女学教授学生。明城女学开办的初衷,乃是教贵族女子们读书、习字。其目的并不是要女子们入朝为官,而是如何做好贤内助、辅佐夫君为官。譬如陆景岫将要教授的,乃是如何管理家中事务、账目。可太傅那密密麻麻的数页纸上,却是条理清晰地罗列着女子如何读书、从政。
不出陆景岫所料,女学生们见了俊逸风流的太傅,哪里还有心思听她授课,有大胆的女子红着脸道:“我不要听怎么当官,我想知道怎么才能嫁给你!”
太傅微微错愕,却是笑道:“首先,你得是个京官。”
众女子笑嘻嘻的围坐成一团,女人当京官,这怎么可能,听闻连江城主颜柳,似乎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呢!唯有陆景岫站在门外,却是将太傅所要表述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听完,而后更是大着胆子将太傅那薄簿借了来,想要誊抄一份。
太傅却是大方道:“陆小姐若是感兴趣,拿去便是了。”
而后陆景岫隔三差五地进宫面见公主,一有机会就向太傅请教学问。太傅不会嘲笑她才疏学浅、匮乏无知,每次都会认真地答复她。直至公主殿下也看出她不寻常的心思,提醒她道:“任凭你喜欢谁都好,唯独不能是林馥。”
“为什么?”陆景岫紧张地绞扭着手指。她的出身虽不高,却有个位居一品的哥哥,太傅虽是一品大员,却是身份同样尴尬的北齐人士。
“林馥说过此生不会娶妻。”公主说罢,却又道:“此中缘由你自己去体会。”
陆景岫小声道:“虽说我这素(屏蔽)人不得干政,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同公主讲明。”
燕枝正剥开手中的一个橘子,递了两瓣给她道:“说来听听。”
“太傅当日同哥哥比试射艺,这才坠马受伤。”陆景岫道:“昨夜太傅入狱,又因为哥哥宴请北齐太子。”
燕枝点头,林馥坠马那一日,她与景岫、临玉二人亦是在场。林馥每每接受辅国将军的邀约便会出事。若她是林馥,定然以为陆景明要害她。
“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燕枝笃定道。
陆景岫掩唇轻笑,“公主殿下这样说,我便放心了。”陆景岫知晓胭脂公主自幼喜爱哥哥,每一年的除夕夜,她都会溜出宫去,在玄明寺一八零下的钟声里许下心愿,要同哥哥结成连理。一年又一年过去,哥哥甚至都不知道公主的心意。世上女子痴傻便是如此,一厢情愿又止步不前,只能寄希望于神明保佑。
陆景岫不由叹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馥乃是一品大员,便是坐牢也是天字号。不过天字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通常只有十恶不赦的死刑犯才会关押在此,常常有进无出。
燕枝站在阴暗漆黑的天牢前,却是对刑部侍郎岑勇、卫平二人道:“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这牢房好比一个用镔铁铸造的牢笼,上下左右横亘着手指粗细的铁杆。林馥倒是也不觉着憋闷,正在气定神闲地看书。她见到来人,才放下书本,对燕枝和陆景岫微微颔首。
陆景岫忍不住偷偷抹眼泪,此处阴暗漆黑也便罢了,四处却是酸臭腐烂的气味,甚至一不留神,便有一只老鼠在她眼前飞快地跑过。
“启禀殿下,入了刑部大牢,不论是何等品阶、身份,皆是一视同仁,岂能因官位便差别对待?”岑勇道。
燕枝瞪了岑勇一眼,此人刚正有余,圆滑不足,年龄大到能给岳临江当爹,却只能在他手下做个小小的侍郎。
卫平便机灵多了,连忙打着圆场,“公主教训的是,我这便派人重新打扫牢房。”
“这床铺上满是杂草,哪里能睡人?”胭脂公主素来挑剔,却是指着桌椅道:“你家的桌子三条腿!”
岑勇有几分看不下去,正欲辩解,却是被卫平拦住。卫平连连赔笑道:“是微臣疏忽了。”
燕枝挑剔完毕,却是从怀里取出个物件来,“我怕太傅烦闷,特别带了些小玩意与她解乏。”
林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燕枝手上,她的手中握着的正是一只九连环。卫平眼疾手快,连忙道:“还请殿下将此物交给下臣过目。”
燕枝便大大方方地递给他道:“小心些,别捏坏了。”
卫平与岑勇琢磨了半晌,也没搞懂这是个什么物件。二人翻来覆去地看,确实没有发现异常,这才转交给林馥。
燕枝在刑部两位侍郎、几个狱卒的监视之下,只是叮嘱太傅保重身体,说小公主还等着太傅来授课呢!
卫平与岑勇对视一眼,便是木讷如岑勇也明白了,胭脂公主哪里是在叮嘱太傅,分明是在告诫他们,一定要将太傅伺候好了。储君帝师,岂是刑部能怠慢的。
胭脂长公主尚未出阁,她此来天牢,可不就是代表了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