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榕与林馥在宫中用过午膳,径直往玄明寺而去。
说到玄明寺,燕榕便想起自己先前犯下的蠢事,当日他听闻林馥是个宦官,一时想不开,险些在玄明寺出家为僧。幸好从善大师是一代得道高僧,经他一番循循善诱,才教燕榕收敛了遁入空门的心思。
林馥心事颇重道:“我今日原本邀约了陆小姐同去,却是未能赴了她的约。”
燕榕揽过她的腰肢,“小胭脂本就在伤心处,见了陆景岫岂不是更加伤心?”
“殿下说得是。”林馥道:“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陆小姐,我不知何人能劝公主回头是岸。”
“我倒不曾这般想。”燕榕道:“小胭脂是我们兄弟之中唯一的小妹,不论是父皇、还是皇兄,都对她爱护有加。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有求必应的性子。你可曾记得陆景明临终前是如何交代的?”
林馥点头,她曾以为陆景明弥留之际会道出真心话。哪知他拒不承认自己对公主的情愫,还说他尊她身份,却并不喜爱于她。他这般答复,无疑是教公主彻底死心。而今公主倒是死心了,却是哀莫大于心死,再也漾不起半点波澜。
林馥叹息一声,掀开轿帘向外望去,但见漫山遍野是碧绿的竹海,而玄明寺便掩于竹林深处。平直的官道之上,有一架马车紧紧追随在后。林馥定睛一瞧,却是诧异道:“余阳先生?”
“是我邀他来此。”燕榕道:“他在宁远城之时,与陆景明相交甚深,或许有些出人意料的法子。”
寻了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林馥回过头,但见他也正望着窗外发呆,却是问道:“陆小姐说,公主每年除夕,都要在玄明寺聆听一百零八声钟响,可是真的?”
燕榕点头,“玄明寺乃是明城之外最大的寺院,民间传说此地有神明庇佑,若是在除夕的钟声中许愿,便能得偿所愿。故而燕枝每年如此,坚持了十来年。”
“我听闻早些年,公主还差一点因此遇险?”林馥问。
“还不是岳临渊当年犯下的龌龊事。”燕榕提起此事,颇有些义愤填膺,“正因小胭脂与岳家的小女儿交好,除夕夜同往玄明寺祈福,才被那居心叵测的小人钻了空子,险些掳了小妹南下。”
彼时宁远城中鲁氏叛乱,小妹虽然未曾因此受伤,却成了皇兄挥师南下最直接的缘由。
林馥听罢,却是握住了他的手道:“若是世上当真有神明,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劳燕分飞。”
“我知晓你不信神明、只信我。”燕榕笑道:“我必定不会离开你半步。”
“先前陛下唤你入内,究竟所为何事?”林馥突然问。二人在内室聊了许久,以圣上的深沉心思,不可能什么也不曾同他说。
“问了些南夷旧事,而后教我来看看小胭脂。”燕榕道。
林馥总觉着天子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她还欲再问,便被他捧着脸堵上了嘴唇。林馥心道山上乃是寺庙,这人竟是愈发不老实了。她在他腰上揪了一把,直痛得他吸气。
“玄明寺前,你还这般放肆。”林馥恼道。
“你我皆不信这些。”燕榕笑着凑近她,“况且佛法有云,色即是空。得道者既已看破世俗,恐怕你我在其眼前,也不过是无物而已。”
林馥却是嗤笑,“歪理。”
“歪理?你可曾读过那些市井小说,什么《兰若寺》、《普救寺》皆是聚姻缘之处,少不得淫词艳曲,尽是‘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之流。”燕榕一板一眼道。
“庆安王平日里竟是读这些书?”林馥向后缩了缩,捂着肚子道:“莫要教坏了我腹中孩儿。”
“都是你那小主公借与我的。”燕榕却是将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之上,轻声道:“你娘生得迂腐。”
“我可是圣上钦点的一甲状元。”林馥不满道。他竟说她迂腐!
燕榕见她面上隐约有怒气,却是立即改口,“你娘生得貌美。”
林馥笑着去捂他那张信口雌黄的嘴,却被他捉住了手,连同十指也亲吻了个遍,“你捂了我的嘴,我还如何疼爱你?”
她笑着推他,却是被这无赖抱在怀中道:“近来不能为所欲为,着实憋闷死我了。”
林馥劝诫道:“佛家有云空即是色,因而无便是有。殿下可是记下了?”
燕榕只觉近来没有食肉,直露出森森利齿,沿着她颈项的雪肌啃咬到衣衫之中才作罢。
待到下车之时,林馥盯着他衣襟前振翅欲飞的鹰隼,再见他穿着整齐的模样,不由联想到“衣冠禽兽”四个字。但见随之而来的余阳随手拎着一个食盒道:“走吧。”
“这食盒之内是何物?”林馥问。
余阳便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竟是几只泛黄的砂糖柑。燕榕与林馥曾在神岭雪山的山腰见到过陆景明亲自栽种的一片柑橘林,其中有数个品种,以冬季成熟的柑橘最多,不知余阳先生此举是何故。
余阳见二人面上神情各异,却是笑道:“以毒攻毒,教殿下见笑了。”
眼前这人在行军布阵之事上,的确有过人之处,只是燕枝堪比他亲妹,这般睹物思人之物,若是教她哭得晕了过去也如何是好?燕榕思前想后,所谓用人不疑,他也只有试一试了。
燕枝公主自上山以来,便在西北厢日夜誊抄佛经。见了分别数月的三哥,她也只是盈盈福身道:“三哥回来了。”而后又对林馥道:“皇嫂。”
燕榕终于明白,为何素来自负的皇兄也拿她没有办法。从前活泼好动的小胭脂,而今竟如一具驱壳一般,她分明还是她,却是不哭不闹,也没了情绪。
待到招呼完毕,燕枝公主便又坐在案前,低头誊抄佛经。
燕榕索性将一食盒的柑橘放在她面前,而后掀了盖子道:“看看三哥带了什么给你,可要尝上一个?”
燕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并不贪婪口腹之欲。”
燕榕目瞪口呆,言下之意,她竟是连从前喜爱的食物也戒了?林馥见状,却是剥了其中一颗,递给燕枝道:“这是神岭雪山种植的水果,公主尝尝?”
听到“神岭雪山”四个字,燕枝勉强抬了眼,接过林馥手上的柑橘,一瓣一瓣入了口,既不咀嚼也不吐籽,便囫囵下咽。
林馥心道:莫不是这柑橘当真好吃?她顺手尝了一瓣,险些酸涩地当场干呕,余阳先生采摘的柑橘,分明还没熟。
燕榕看到林馥一言难尽的神情,便也动手尝了一瓣,气得他登时想将余阳拖进来殴打一番。他是要毒死小胭脂不成!
可燕枝始终不紧不慢,一瓣一瓣地下咽,并未流露出半分痛苦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