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面面相觑,便听天子道:“太傅回来得及时,我心甚慰。”
前些日子,朝中如暴风骤雨一般弹劾林馥之时,她未曾有半分回京迹象,而今风平浪静,她便这么不疾不徐,回来上朝了。
况且她回京之前,远在虞城的太上皇传了口信来,称自己抱孙心切,务必教庆安王夫妇在明城好生休养。
林馥听到天子言不由衷的称赞,却是笑道:“臣此番随军南下,但见夷人虽然小国寡民,却足足抵抗了数月方降。因而研习了南夷诸部族的小户制度,受益匪浅。”
“何为小户制度?”天子问。
林馥知晓她此番言论一出,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可这番话却不得不说,“夷人诸族之中,但凡年满二十岁的男丁,皆须从家中独立为户,不得庇佑在父亲或兄长的恩荫之下。”
此言一出,果真引得朝中议论纷纷,南楚诸多世家大族,便是倚靠一人入仕、全家享福。譬如岳家族长岳临江,任他那弟弟在何处闯荡,只要族长尚在,幼弟便饿不死。
其实一个成年男子,倚靠自己的努力立足于世并不是什么难事,更谈不上丢人。偏有不少成年男子,常年躲避于父兄的羽翼之下,娶亲之后亦是乌泱泱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这便是所谓的宗法。
余尧听罢却是冷笑数声,他那被猪油蒙了心的傻儿子,还说林馥每日神情恹恹、呕吐不止,并不参与政事决议。今日一见,她不仅吃得圆润了些,想法也比以前更加毒辣大胆。
什么南夷小户,她这一招乃是直接废除宗法制。所谓宗法,是依托血缘关系的家长制,各家族长以五伦为治家准则,负责振兴宗族之重任。
所谓五伦,乃是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依照林馥所说,宗法既除,五伦被削去了两伦,宗族关系还如何成立?泱泱礼仪之邦与野蛮人何异?
有人当即反对,称此举乃是危害宗庙社稷的大患。
林馥却笑道:“南楚诸位皇子,十六岁便离京自立,多年以来可曾乱了宗庙社稷?”
朝中重臣无不知晓,皇子十六岁离京封王,一是为了历练其早日成人,二是为了防止其佣兵谋反,岂能和宗族制度一概而论?可偏偏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不好拿出来在朝堂之上讨论。
林馥最先得到户部尚书任正安的支持,称此举可增加赋税,乃是利国利民之举。
天子举目四望,却是对工部尚书杨志勇道:“杨大人有何见解?”
杨志勇连忙出列,“小户制的优点诸多,增加赋税只是其中一项,当国家不再供养懒人,便是逼着成年男子皆去自立。必然有更多的人热衷于学习新鲜事物,教各行当耳目一新。当然此举也有弊端,便是不少游手好闲之人谋生困难,许是会做起偷鸡摸狗的勾当。”
天子点头,“杨大人说得在理。”
而后又问吏部尚书岳临江道:“若是小户制引起骚乱,当如何是好?”
岳临江答:“若是陛下当真要推行小户制,须由朝廷统一规划登记,教身无所长之人学习谋生之法。”
天子点头道:“岳尚书倒是与我想到了一处去。”
余尧在心中暗自琢磨,天子此言模棱两可,不知是在夸赞岳临江,还是认同了他那句“若是陛下当真要推行小户制”。这制度虽然损害了士族利益,对于皇权集中、赋税增长、富国强民却是百利而无一害,林馥才叫想到了圣上的心眼里去!想来她这几个月躲避在外,倒是琢磨着将士族门阀釜底抽薪。
陆景岫未曾想朝议时间这样久,百无聊赖地倚着马车车窗,却看到杨云帆也正在宫门外张望。他一看到她,愣了似的直盯着她的领口看。
陆景岫领口的衣扣之上,乃是青白玉雕琢的苜蓿草形状。一想到她与他的喜帖都印好了,下月便会完婚,此事也没有再隐瞒同僚的必要,陆景岫却是大大方方道:“杨大人。”
“为什么是他?”杨云帆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她从前说他有夫家,他还以为是她的搪塞说辞。
杨云帆又问:“可是他去了一趟南夷……若陪你南下的是我,你是否也会安心同我在一处?”
陆景岫摇头,“我的婚约乃是兄长离京前定下的,届时还请杨大人赏脸,到府上同饮一杯喜酒。”
陆景岫言毕,便见百官散朝,最先走出的是丞相大人,紧跟他身后的乃诸位尚书。她一时尴尬,连忙往车厢内躲了躲,便见吏部尚书走近她道:“既是来见我,又有什么可害羞的?”
这样多的人,他哪能任意乱说。陆景岫不由以衣袖遮了脸,便听他又道:“我与内子下月完婚,晚些时候会将喜帖送至诸位大人府上。”
说罢却是唤了一声“景岫”,而后引着她与诸位尚书相见。陆景岫虽是认得众人,可此刻却也不是在官署,听着诸位大人连声“恭喜”,心上却是有几分忐忑。今日之后,她同他的关系人尽皆知,日后想悔婚也来不及了。
众人一番恭喜之后,便四散而去,但听岳临江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林馥奉旨去了坤明宫,不知何时离开,你莫要等她,随我去看新宅。”
“看新宅?”陆景岫目露诧异之色。
“对。”岳临江道:“陛下极有可能颁布新的户籍制度,你我须早做打算。到了分家的时候,旧宅便留给父亲养老。”
岳家人多眼杂,陆景岫原本便住得不习惯,而今陆府一番修葺,悬挂了圣上御笔亲赐的“忠烈侯府”四个大字,每日都有人来往瞻仰,反是教陆景岫觉着坐立难安,就像是被人窥探了私密一般。若是能购了新宅在隐蔽之处,倒是也自在许多。
陆景岫想了想,道:“你从前在御街有宅子,又何必重新购置,浪费那些钱银?”
“新妇进门,终归要修了新的宅院给你。”
“我不计较那些。”陆景岫道:“可夫君所说的户籍制度,究竟是什么?”
岳临江便将朝堂之上的一番议论讲给她听。陆景岫听罢,却是捉着他的衣袖道:“若陛下当真要实行小户,我们须趁着颁布政令之前,多购置几处房产。”
岳临江嘲笑她见钱眼开,她却面不改色道:“草民年少家贫,不及大人衣食无忧。”
二人说笑着往御街的一排宅邸而来,远远看见庆安王带了沈全在身侧,对着柳娇比划着什么。
柳娇愁眉苦脸道:“殿下不如折合成钱银给我,此处租金昂贵,哪里有人会寻了我来租赁?”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燕榕道:“你日后还要指着这些房产,养育肚子里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