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庆安王出了弘阳城,亲至阵前的高岗之上,居高临下观看两军交战。经过这些日子的不断挑衅试探,夷人的战术近乎全部使出。燕榕在弘阳城中的这一个来月,一边陪伴林馥,一边与她商议破敌之策。
纵是南夷国都的防御工事高筑,又有岳临渊那般深谙楚军行兵作战的旧臣,燕榕也丝毫没有放在眼里。若说先前陆景明遭遇南夷王子龙晟暗算,也必是因为楚军之中出了细作。这细作不是平庸之辈,必是能够被作为心腹而不避讳之人。
他索性与林馥关了房门,日夜不休地分析舆图之上的兵力部署,研究陆景岫送出城的那幅筑城图样。这一番光景在外人看来,倒是二人如胶似漆,耳鬓厮磨着不肯分开。两军阵前这般惑乱军心,恐怕明城之中弹劾林馥的折子又飞得漫天都是。
燕榕想到此处,但见自夷军处冲出数只浑身燃火的野牛来。他示意沈通在高处挥动旗帜示意,低处的军士见了军旗的指令,皆向后撤退百余步,而后以盾牌手为铜墙铁壁,二百火铳手瞄准百余步外,“砰砰”地火铳之声震耳欲聋。第一排冲将而来的野牛霎时倒在阵前,其后的野牛被“轰隆”作响声吓得连连后退,也不敢再向前冲去。野牛似是踌躇一般乱了阵脚,有的甚至折返而回,哀嚎着躲开对面的鸟铳射击。
燕榕年少调皮,曾经将点燃的烟花爆竹扔在了马厩之中,吓得宫中御马嘶鸣着四处乱窜,为此还被父皇责罚。想来牛马皆会惧怕这般声响,燕榕今日不过一试,果真灵验得很。只是可惜了那样多的牛,好端端的牲畜,非被燃了牛尾扔到战场之上,夷人果真无所不用其极。
既是火牛阵破敌无望,南夷箭塔之上数箭齐发,直射向火铳军队。数百盾牌手起身而立,掩护火铳手后退。与此同时,数十架攻城车一齐冲出,直往南夷箭塔袭来。
这便是燕榕与林馥商议过后,改良了的攻城车。从前的攻城车由人力推动,直至城门之下,以尖锐且巨大的木桩数次撞击城门。而眼前的攻城车并不那般沉重,车身覆盖藤蔓编制的帐幔,若山峰一般隆起。羽箭“噼啪”而下,“刷刷”地嵌入藤蔓之中,却未能伤得里面的人分毫。
楚军正是借助攻城车的轻便迅猛,疾驰至箭塔之下,后面紧跟着弓箭手、盾牌手,一边掩护攻城车,一边缓缓向前。眼看着十来座塔楼一处接一处地垮塌,夷人便再次将数十蒙了黑色帘幕的囚车推倒阵前。
燕榕不由觉扬起嘴角,夷人果真故技重施,又要将狼虎放出笼子里的不成?先前他与林馥商议,已将宁远城的余阳先生接到弘阳城中。据他所说,他自从父辈开始,便时常与南夷交手,知晓夷人擅御兽。
御兽看似不可思议,实则简单。正如农夫擅御家畜,狗贩子擅御狗一般,有夷人将年幼的狼崽养在身侧,又以柳树皮做成哨子,不论食肉、睡觉、喝水皆以吹哨为指令。久而久之,这些幼狼便学会了服从主人的哨声。
两军阵前,人耳自是听不到什么哨声,可动物的听觉却十分敏锐。而夷人用黑布蒙住囚车,更是要野狼只听声,不以眼睛观察周遭的情况。更何况这些狼都是草原上捉来的,未曾失了兽性,除了主人可操控其往返、进攻,对南夷其他军士来说,依旧是可怕的恶兽。因而群狼的主人不能离它们太远,须跟随其同进退。
楚军从未见过以野狼作战的军队,前几次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而今依照庆安王的吩咐,以盾牌手围城一个个绣球形状,暗自从缝隙中向外望去,果见恶狼冲出之后,一行军士簇拥着一个骑牛之人缓缓上前。那人碧色的眼珠、高鼻梁,褐色的头发微微卷曲,正捧了一支柳树哨吹得起劲。
燕榕自是看见了那人,又命令沈通换了暗语。旗帜自从高处挥舞了几下,上百南楚军士皆自怀中取了柳树哨“嘘嘘”地吹。行进之中的野狼似是受到干扰,忽然不知该听何处的声音。庆安王恰在此时以手铳瞄准骑牛那人,“砰”地一声将铁弹射了他满头满脸。
御兽之人未曾来得及说话,圆睁着双目倒在地上,唯有脸上的血洞汩汩冒着血水。野狼嗅到血腥之气,立即扑向一处,将自幼抚育它们成长的主人分食殆尽。
南楚军士则根据沈通的第三道命令,以火箭攻击狼群,利用动物天生怕火的本性,逼迫其后退。夷人原本还想救起御兽人,但见片刻之后,地上只剩下半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瞬时吓得四散而逃。
夷人一番奔逃,更是激起了野兽追逐奔跑之物的本性,加之御兽人已死,更是不分东南西北,见人便咬。一时之间战场上哀嚎漫天,夷人与数百头饿狼痴斗一处,纵是夷人凶猛,又哪里敌得过狼的速度与凶狠……
燕榕看到这般场景,也不由觉着恶心。若是他今日不教夷人自食其果,残缺不全的将是在阵前冲杀的楚人士卒。
筑城之外共有三道防御工事。第一道为密集的箭楼,而今已被攻城车尽数推翻。第二道是御兽之术,亦被楚军破解。至于第三道防御工事是什么,便是连久居宁远城的余阳先生也不得而知。
楚军既然攻破两道防线,更是不惧怕这第三道,一鼓作气向前冲杀而去。及至筑城之外,非但是先锋官黄远与张大志,便是近身跟随庆安王的沈通也傻了眼。他南北征战数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夷人竟是以百余女子为阵前先锋。
可她们又不是普通女子,而是脱光了衣服瑟瑟发抖的女子。太阳尚未落山,一行女子于日光之下哭泣不休,双手遮了要害之处。她们之中有夷人、也有楚人,沈通便是看了一眼,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更别提前排的将士们。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如何能作为阵前冲杀的武器?若是庆安王下令将其诛杀,实在有辱声名,如若不杀,又会与对方僵持不下,给夷人喘息之机。
沈通不知所措地望着殿下,但见他亦是气得眉毛上扬,而后道:“去阵前喊话,教她们退出三里地,我不杀女人。”
“是!”沈通连忙冲至前方传令。
但见数百女子得令便跑,乌压压地往筑城之下而去。及至城门之下,圆柱一般的筑城城墙之上忽然射下数百冷箭,跑得最快的十几个女子尽数中箭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