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亦是笑道:“既然如此,便将饭食留给即将出城轮守的士卒。”
此次入城军近万人,眼前这些食物也不够吃。但见饭食之中有不少野禽、小兽,想必城外的山野树丛有丰沛的狩猎之所,加之春日万物生发,亦可寻上几位会说楚国官话的百姓同至城外,采集了新鲜的野菜、菌菇同食。
陆景明道:“每三个时辰一轮,每日四次,每次派两千士卒外出猎食,所猎食物供给下一回轮换出城的士卒。如此一来,几乎可以保证全体军士每日能食一顿饭。”
杨平和余龙跃听罢,不由对望一眼,见对方眼中除了佩服再无其他情绪。难怪辅国将军年纪轻轻,却是极受陛下倚重,想当年他被任命为宁远城主之时,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而今行兵作战的勇猛不减当年,更是多了风霜洗礼之后的沉稳与从容。
余龙跃不由感叹,将军的胸怀与眼界,实乃为帅之中的佼佼者,绝非他这般庸碌将才可比,当即自请出城,率领第一班士卒外出猎食。
陆景明十几岁入伍,最艰苦的时候甚至斩杀战马,挖刨树根,而今不过断粮二日,全然算不得艰辛。再者他派兵出城轮值,亦有其他目的。此番攻击阴丘城可谓势如破竹,顺利到教他心中忐忑。蒙峰虽然弃城而逃,他却并未率众追击,恐对方有伏兵之嫌。待庆安王与宣抚使入城,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余龙跃一个来回,还不足三个时辰,士卒们各自在肩头抗了山鸡野鸭。春日百果成熟,青瓜、桃、李漫山遍野皆是,山岭之中多密林树丛,因而在湿冷之处亦是有许多菌菇,楚军一时采集了不少,称得上收获颇丰。
阴丘城外东南西北皆是山岭,每一轮外出的军士乃是换了方向地点,分批猎食。既然不担心饭食,城内士卒一时间士气满满,不论是安顿百姓,还是布防攻守,堪称事半功倍。
陆景明率军卒一一搜索了将帅的房间,其中若有公文、笔录,皆要原封不动地保存完整。
听闻南夷国王子龙晟最擅文事,甚至精通南楚文字,他从岭山关撤退至阴丘之时,曾在城中住过几日。此人乃是南夷王的长子,极有可能继承族长的荣誉,他的房间非但要查,更需要由他亲自查验。
陆景明屏退左右,但见龙晟房中堆满了南楚书籍。军政、文史多有涉猎,其中翻看次数最多的,竟是一本《三十六策》,不想夷人也懂得研习这些。
陆景明信手翻开书页,但见其中夹着几页薄笺,似是书信来往。他将书中的薄笺尽数取出,而后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却是笑了。夷人倒是也学会反间之计,只是这般计策并不高明。那信上虽无名姓,却是林馥的字迹无疑,夷人竟然想要伪造林馥通敌的书信,妄图诬蔑她不成?
若论军政事务,林馥可与他平分秋色。便是他与庆安王皆不在此处,林馥一人调兵遣将,亦能教夷人无处可退。而林馥与他不同,他乃是将帅之才,她却出可为将,入可为相。不知是何人定下这般阴险计策,若是因此动摇了圣上对她的信任,乃是国之大患。
遥想前些日子的军中流言,以及林馥南下之路处处不顺,陆景明索性将那信笺揉了揉,燃了火折子烧了,再不教旁人知晓。
他又在房中搜寻了一会,却于龙晟的枕下寻了一本画簿,乃是自楚境流入的一本贵女图鉴。说是贵女,实乃衣不蔽体,神情动作无不娇媚,乃是取悦男子的低俗读物。因着先前宗诏通敌,但凡与南楚相关之物,陆景明皆要看得细致些,以免漏掉了重要物件。
那图鉴实在入不得眼,却仍是被翻看多次的破旧模样,甚至有一页破了一角。陆景明翻至那一页,但见画册的主人还于其上提了字:楚人之明珠,与之春宵一度,吾死而无憾矣。
陆景明不由多看了那女子两眼,但见其眉目甚是生动,久而久之竟有熟悉之感。
沈荆唤辅国将军吃饭之时,不知他为何忽然怒火滔天。但见他右手握剑,“砰”地一声砍下了长案一角,而后弃了剑,竟是将一本不知什么内容的书撕得粉碎,而后引火烧了。
战场之外的其他地方,辅国将军称得上平和近人,这般发怒还是头一遭。沈荆缩了缩脖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时呆立着不敢动弹。
待到陆景明将那图鉴烧成灰烬,才发觉面色铁青的沈荆呆立原地。那孩子本就瘦小,此时正站在门口瑟瑟发抖,模样更是可怜。
“何事?”陆景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中仍带了几分凛冽。
“将、将军,该用饭了。”沈荆战战兢兢道。
“我稍后便到,你先去罢。”
沈荆“哦”了一声,连忙转身跑远了。
及至最后一轮士卒外出猎食之时,天色已黑。
此番乃是去往阴丘和弘阳城中间的一片密林之,一来狩猎些野味,二来探查弘阳城的布防动态。
诸位军士准备完毕,却见辅国将军亦是穿了软甲而来。他的身负箭筒,右手握弓,竟是要与他们同去狩猎。军士们一时欢呼雀跃,备受鼓舞,簇拥将军出了城。
陆景明急火攻心,急需纾解一番以解心中郁结。龙晟那无耻之徒,竟是私藏了胭脂公主的肖像,且那肖像极其肮脏下作,乃是男子闲事亵玩之物。
楚人之明珠,与之春宵一度,吾死而无憾矣!
陆景明越是想到那肮脏之物,便越是觉着胸口恶心难耐,竟是要连同方才的饭食也一齐吐出来。甚至连眼前也晃动着各种颜色的小人,被发跣足、面目可憎,不是夷人还能是谁!
若教他擒了龙晟,必当千刀万剐以后快。他奉在心尖上的女子,凭何遭那蛮人这般亵渎!陆景明只觉气血上涌,左开弓右挟矢,“噗”地一声直入飞腾而起的山鸡脖颈,更箭镞更是刺入树干足足三寸,也不知用了何等骇人的气力。
“将军好箭法!”有士卒上前取了猎物,呈上前与将军观看。
陆景明只看了一眼,“啪”地一声打掉了他手中的之物。
那士卒不知自己犯了何错,惶恐地跪在地上道:“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
陆景明只觉眼前昏暗一片,方才分明见一夷人,捧了他烧掉的那本图鉴于他眼前挑衅,可耳畔分明可以辨识下属的声音。
陆景明摇晃了一会,只觉天旋地转,不由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他似乎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慌忙伸手去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