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夷乃是未开化的南蛮小国,各部族人数总和不过几万,尚且比不上明城的人口。除去老弱妇孺,男子闲时猎杀猛兽,战时披甲上阵,也算不得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因而宁远城的两万军士,足矣对抗散兵游勇般的夷人。
可是两军一交手,夷人的战斗力却令楚军刮目相看。不仅迅猛提升了武器锻造水平,便是战略、战法亦是和从前不尽相同。譬如夷人从前只知滋扰边境、劫掠物资便跑,现如今却学会了声东击西、瞒天过海,怎么看都是领悟了《三十六策》的精髓。可南夷与南楚文字不通、此番擒了百余南夷军士,其中竟是不乏会楚国官话之人。
且说天子收到辅国将军上疏,又增派三万军士往宁远城而来。与此同时,南夷国中亦是传出重要的人事调令,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军蒙峰守御筑城,南夷国王子龙晟与其弟禾仓率军把守要道岭山关。
燕榕与林馥对望一眼,看来二人当日决定的反间计成效显著。蒙峰虽然在宁仓府之外被擒,楚军倒是不计前嫌,将他那匹黑色大马喂养得饱饱的,只待他盗马逃亡。
蒙峰果真中计,盗马之后一骑绝尘。主将虽然不知所踪,尚有几个乌羽族勇士被关押在宁远城中。庆安王索性大度地将众人都放了,称他与蒙将军不打不相识,既是二人已经把酒言欢、交了朋友,又岂会为难蒙将军的手下,还望蒙将军此番回到筑城,劝诫南天大王早日投降为好。
蒙峰逃回筑城,将此次偷袭失败的原因陈述于王,又称南楚兵多将广、且有火器压阵,如若与之为敌、犹如螳臂挡车。
不出几日,当日被释放的战俘亦是逃回筑城,称庆安王与蒙将军交好,将一行人毫发无损地放了回来。而后又将楚人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什么庆安王与蒙将军把酒言欢,蒙将军此番回城有劝降之意云云。
蒙峰身为乌羽族第一勇士、南夷国大将军,此番出征一败涂地也便罢了,竟是与北边来的楚人串通一气,要王俯首称臣。南天大王震怒,当即命刀斧手擒了蒙峰欲斩杀于帐前。若非诸位王子及大臣求情,蒙峰早已被割了脑袋切了皮肉。
夷人临时更换主将,教陆景明大喜过望,他当即与庆安王各领八千士卒,越过岭山狭道,往岭山关而来。一旦破了岭山关,便可长驱直入,深入南夷之境。
林馥作为宣抚使,原本是要随二人一同出征,可近来城中突然传出不好的流言,说什么军中有女子不吉,行军必败。燕榕不知是何人装神弄鬼,教林馥不必理会。
林馥想起自己从前在北齐之时,便是因为女子身份入不得军营,只能被迫装扮成男子。此时正乃士气昂扬、挥兵南下之际,纵是林馥知晓有人在暗地里捣鬼,也不得不先以大局为重,只得放沈荆跟随沈通往岭山关而去,待三万援军入城再做打算。
辅国将军与庆安王一走,带走了大部分驻城军士,宁远城空空荡荡,入了夜甚至有几分冷清。林馥写了一半上疏,抬头望向窗外之际,却见一个人影飞速闪过。
“谁在那里!”林馥喝了一声,便见葛慧瞬时跟上。
紧接着是男子的求饶声,还有一顿拳脚之声。过了一会,葛慧提了个奄奄一息地男子进来,“砰”地一声掷在地上。
林馥定睛一瞧,恰是余览。“余公子,你在我窗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余览抬起头来看她,但见她居高临下,神情冷漠。他不由颤抖着声音道:“你要杀我?”
“何出此言?”
“因为我知晓了你的秘密。”余览说出这么一句,倒似是抱了一死的决心,了无生气地闭上眼。
林馥反是笑了,“什么秘密?”
“你私通南夷,此番缴获的兵器便是证据。”余览忽然睁开眼,目光如炬,“我虽是文人出身,在龙图阁的藏书中也见过北齐兵器,与之如出一辙。”
“好眼力。”林馥道:“我已将此事禀明辅国将军及庆安王,还会呈报给圣上定夺。”
余览眼珠一眼,似是不信,“怎么可能!”
“我正在草拟上疏,不信你尽可一观。”
余览方才被那女子一顿揍,自地上爬起之时浑身都痛。他晃晃悠悠地起身,却见林馥方才果真在书写奏章。
“步兵作战,若遇阵型密集或草木茂密时,难以自如应用勾、啄格斗类短兵,唯有长矛威力不减。夷人深谙密林行军之道,多以矛为兵刃,又覆剧毒于其上。臣恳请以槊为步军装备、重击敌军。近日辅国将军俘敌军百余人、获长矛数支。矛头狭窄短小,其上刻有铭文,且矛脊有血槽。此等锻造方法,疑为赢都匠人所制。”
余览难以置信地瞪了林馥一眼,却是问了一句,“你果真是个女人?”
林馥不知他要问什么,只是道:“有话直说。”
“我承认当日妒你之才,也想过假借北齐太子之手打压你。”余览看了她一眼,道:“我虽技不如人,可你也不该公报私仇,与我父亲、乃至整个世族为敌。”
林馥诧异,“我何曾公报私仇?当日在刑部大牢之中,是你要置我于死地。”
“胡说!”余览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刑部将我堵得哑口无言,我虽不曾承认自己有杀人之心,却不知那岳临江从何处找来了证据。”
“你的意思是,刑部尚书要害你?”林馥问。
“我怎知不是你二人合谋?”余览不满道:“况且要置你于死地的是侍郎卫平,他却畏罪自杀,一句证词都没留下。”
“向北齐太子投毒的是不是你?”林馥又问。
“是。”余览坦然道:“可我也不曾想过教他死,那毒被人换过。”他乃是堂堂丞相之子,怎么能做出谋杀异邦太子这般蠢事,况且北齐太子的目的乃是与南楚交好。
然而刑部的种种证据都将谋杀、诬陷的罪名指向他,他百口莫辩,生不如死。
“林馥,我知晓你对我父亲多有偏见。”余览向前一步,一字一顿道:“若他真是徇私舞弊、玩弄权术的奸佞,又岂会服从刑部判决,眼睁睁看着家中唯一的儿子流落边关?”
余览的案子由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一齐裁决,便是连翻案的机会也没有。依他这般所说,反是提醒了林馥。自从余览获罪,她与丞相余尧便是势同水火,其后的盐铁之辩,甚至她被贬谪,少不了丞相一党的落井下石。
林馥对余览做了个请的手势,“其中细节我尚不清楚,还想与公子聊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