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崩地裂之后,神岭雪山竟是比先前还要静谧。林馥不久前才明白过来,夷人乃是顺着水源逆流而上,以结冰的河流为道路,这才能越过雪山来到楚境。许是今年寒冷异常,致使谷中水流冻结不化,待到河流开解,这条道路便也不复存在。
可庆安王似乎不这么想,恨不得立刻将尚未解冻的河流炸裂开来,教一行叛军的尸身卷入冰面之下才好。他心有所想,手下的动作立即跟上,燃了火捻以火铳直射冰面。
林馥未曾看清冰上的情形,只是下意识地抓了燕榕的手臂,来不及说话便是一阵疾驰。二人虽有武艺傍身,却也少不了逃难似的狼狈。这一回慌不择路地奔跑,几次险些摔倒在积雪上,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雪势凶猛,一股脑地往二人身上盖。只听林馥说了一声“滚”,便忽然没了声音。燕榕被积雪覆盖了半个身子,却是挪动着笨重的身形怕爬了出来,而后便见雪堆中果真“滚”出一人,满身满脸皆是积雪。
“林馥。”他手脚并用地扶她起身,而后将她头上、脸上的积雪拂去。她自上山之时便有几分喘息困难,这一番奔跑躲闪,更是累得气喘吁吁。此时天色已暗,二人既不曾带了干粮,更没有行军装备。
林馥自诩数年来都不曾陷入过此等困境,反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天际,“莫不是今夜要在雪地里捱上一夜?”
燕榕一直不曾开口,若非他一时冲动,不听她劝诫,又怎能落得这般田地。他不由环住她的身子道:“将我的外衫给你,只要你能熬过这一夜,明日定会有人上山救援。”
这般说辞惹得林馥直笑,莫不是庆安王想要赤条条地冻死在山上?她轻轻握着他的手道:“没事,我十几岁便在雪地求生。”
燕榕听她又道:“山腰没有积雪,我们去寻一处避风的山洞或山石,只要能御强风,再点了火……这一回算不得绝境。”
燕榕忽然问道:“这一回算不得绝境,哪一回才算?”
“十五岁那年的冬天,行军之时恰好赶上大雪封山。我与父亲失了联系,整整两日才获救。”林馥道:“彼时山上还有成群的野狼,我却是毫发无损。”
“当日同谁在一处?”燕榕又问。
林馥犹豫了半晌,刚要张口,却被他打断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回头看他,堂堂七尺男儿却是紧紧抿着嘴唇,露出一副负气模样。她不由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父亲与武德将军交厚,治军风格也极其相似,每年冬天都要深入山中训练军士,于野外求生数日。只是那一回时运不济,教她赶上了暴雪袭山。
“我同将士们在山中猎过旱獭。”林馥忆起旧事,不觉莞尔,“獭子会躲在深深的洞穴里冬眠,于是我们顺势捉了不少。”
如此说来,她倒是雪地生存的好手,燕榕不由问道:“你没同那什么太子在一处罢?”
“他养尊处优,怎会同我在一处受苦?”林馥笑道。待到风雪已住,赤羽军寻了道路下山之时,他竟然策马来接她。他似是几个日夜没有合眼,发疯一般冲到她面前,未待开口,便紧紧将她钳在怀中。
林馥不再说话,只是与他并肩向山下走去。待到山间没有积雪覆盖,二人终于寻了一处避风的山洞。
此刻天空布满星辰,却不见月亮。林馥不由道:“今日是四月二十五,后半夜才能升起弦月,届时我们便可辨明方位,从北边的山坡而下。”
燕榕从前在海上,也需要以日月星辰辨明方向,此刻抬头望去,漫天星罗棋布,若宝石嵌于低垂的黑色帘幕之上。天空很低,星辰很近,仿佛触手可及。若是此刻她要他摘一颗星星,他也能满足她。
“日月星辰东升西落,那里应该是东方。”林馥以手向远方,但见地平线上,数颗星辰闪烁不休、慢慢升起。而在天空的另一方,即将消失不见的星群便是正西。
待到识得东西南北,便能找到下山的路,燕榕只觉心上的担忧也少了些许。他跟着她在四处走了一周,勉强捡了些枝丫,而后又抱了几块大石,在山洞里燃起了火。
僵硬的手脚此刻才有了知觉,燕榕翻捡着二人随身的器具,除了火折子、匕首、唯有一只火铳,一只竹筒。筒里的水早就洒了个干净,他便沿着山坡来来回回,盛了干净的雪在筒中,放在火堆旁一点一点将其融化。待到他将满满一筒雪化了不足一成的水,这才递了竹筒到她面前,“渴不渴?”
林馥摇摇头,她长时间不曾饮水,此刻又在火堆之前一番炙烤,嘴唇干得厉害。可他的模样比她更糟,甚至连唇上都已干裂起皮。她将竹筒向他面前推了推,燕榕旋即明白过来,将那雪水仰头饮了,而后在嘴里含了一会,却是低头往她嘴里送。
她不是这么个意思……又不是双手有伤,哪里用得着他以口相哺。
“已是温水了,不会教你觉着冷。”燕榕说罢却仍不闲着,反是转身离去,“我再去寻些柴火过来。”
林馥望着身侧的一堆树枝干柴,不知他捡那么多的柴火做什么。
待他再次回来,天空已能看到月亮的踪迹,想必子时已过,不出两个时辰便能看到太阳升起,到时便可顺利下山。林馥此时方知他在忙碌什么,但见燕榕在洞口又燃起一簇火苗,而后竟是在山洞中挖了一个大坑,将燃尽的柴火埋入洞中,又将地面填整、踩平,最后脱了夹袄铺在地面,对她招手道:“过来睡觉。”
他既已脱了外袍,里面只剩下薄薄的单衣。林馥按住他的肩膀道:“短短一夜哪能熬不住,将夹袄穿回去。”
燕榕却十分倔强,不由分说将她按在地上,“既是我不听你劝陷入困境,又如何能教你涉险。”
“我方才出去转了一圈,连一只狍子也没有见到。”燕榕道:“饿着你也便罢了,又岂能再教你冻着?”
“我没有怨你。”林馥笑着去捉他的手,他却躲闪着她道:“脏。”
她终于明白他一直不肯停歇的缘由。身下是熄灭的火堆,即便躺在地上也觉得温热舒适,像是北齐以火炭烧热的炕头一般,。
“我洗洗手再来。”这一番天寒地冻,却并未教他觉着窘迫。
燕榕走出山洞,寻了一处雪地,将手上的灰尘污渍抹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再掬起雪净了脸,冷得他一个哆嗦。山上是茫茫积雪,纵是此处不曾落雪,也比南楚的寒冬更为冷冽,他说不冷都是在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