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早起推窗,不由惊呼一声。但见不远处的神岭雪山宛若仙境,似是数百年来无人登临。日光极红、极明亮,却不曾教人觉着燥热。天空一片蓝色,杳无边际,偶有几丝云彩如柳絮般点缀于上,与遥远神岭峰顶的万年积雪融为一体。
林馥刚刚洗净了脸,觉着脸上的水渍似乎还未干。被早风迎面一吹,如北齐冷冽的西北风一般般砸得她生疼。庆安王对这般景致早已司空见惯,于身后环住他的腰身道:“冷不冷?”
林馥摇头,“山上有雪,竟是有些像我的家乡。”
目之所及是绵延山脉上的一簇雪峰,仿佛教她回到了北齐之境。每到冬日雪夜,她便同姐姐在院中堆起一个雪人,偷了父亲的大氅为它遮挡严寒。陛下冬狩之时,父亲亦会带着她同去山中猎场,于白雪皑皑之中狩猎猛禽。
“可是想家了?”燕榕忽然问。
“是有几分触景生情。”林馥道。
他扳过她的肩膀,低头对上她的眼,她的眉眼分明是凌厉模样,可眼眶却是一圈浅浅的红色。
“思乡心切,要哭了不成?”燕榕伸手去抹她的眼角,她却笑着躲开。
林馥哪里是随随便便就哭的性子,她只是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侧首靠在他胸口沉默不语。而后便被他紧紧箍在怀中,哄孩子一般轻声安慰道:“若你喜欢看雪,今年冬天我便带你回北齐。”
“遥想当日,赢都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我的画像,苟活至今已是万幸,不曾想过还能回去。”
沈荆见门窗大开,偷偷伸了脑袋进来,唤了一声“姐姐”,而后便看到太傅与庆安王相拥一处……
“长针眼!”沈通不由在他额上敲了一记,拖着沈荆的衣领将他带了出去。
“什么事?”庆安王的声音骤然响起,人也跟到了门口。
沈荆低着头道:“我以为你们饿了。”
这自作多情的瘦猴,沈通斜睨了他一眼,而后严肃道:“殿下,那两个夷人盗了马匹,连夜逃走了。”
燕榕“嗯”了一声,又问:“城中可有伤亡?”
“不曾。”沈通话一出口,却犹豫道:“只是那柳娇今日一早在马厩被人找到,似是晕了过去。”
燕榕听罢,却是嘱咐道:“派军医好生诊治,待她醒过来,再问问前因后果。”
沈通与沈荆离去之后,林馥才踱步到他身边,缓缓道:“依余阳先生所说,蒙峰与南夷王子龙晟素来不和。此番放他离去,有可能反间其君臣,也有可能给了蒙峰喘息时间。”
“蒙峰乃乌羽族第一勇士,哪里受得了这等窝囊气。定会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杀了数十将士突围而出。”燕榕笑道:“教他先行一步,待我将战俘悉数放回,恐怕他便要遭殃了。”
“就这么放了战俘着实可惜。”林馥摇头道:“得物尽其用才行。”
“太傅倒是教教我,怎么个物尽其用法?”
“夷人虽然不曾越过岭山狭道,遥城却遭到突袭,可见蒙峰及其军士已有穿越神岭雪山之法。何不教战俘在前带路,供出夷人来时的密道,也好提前做好防范,以防夷人再次攻袭?”
燕榕亦是觉着有理,既是要反间敌军,此刻宜闭守不出。一来等待陆景明回城,二来教对方摸不清路数。用过早饭之后,百余军士便押解着几个夷人往神岭山而去。
林馥起初还同燕榕一般骑了马,待她策马沿着山路一直往上,却觉着渐渐有几分呼吸困难。
燕榕见状,却是命众军士停下歇息。虽说此山名唤神岭雪山,可山脚之下却是碧草娇花,蓝天净土,宛若无人之境。此山罕有人登临,并无上山官道,却又不知从何处落下了柑橘种子,一路上竟满是橘树。
燕榕不由笑道:“难怪景明每年回京,都带着满满一车的柑橘。”堂堂辅国将军,竟是于闲暇时节做起了山中果农。
林馥刚刚端起竹筒饮了一口水,却是笑道:“殿下的口气好酸。”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竟又觉着头晕目眩。
燕榕扶着她坐于一块平整的大石之上,而后抚了抚她的后心道:“栖梧山不过百余丈高,可神岭峰足有一千二百丈,若是行走得急了便会有乏力呕吐之感。”
林馥不由呼了一口气,“此处有多高?”
“已有千丈。”燕榕道。其实宁远城、岭山城、遥城皆为神岭峰下,这一路行军来看,道路并不艰险坎坷,若非山顶常年积雪,翻山越岭也不是不可能。
林馥遥遥望向山顶,那里是常年不曾融化的积雪,遥想蒙峰率士卒从山顶翻越而下,也不知这一路遇到了多少未知的危险,是什么促使夷人不顾性命地侵略边境?
想到此处,她便又回头看了看三个已经困顿不堪的夷族军士。他们此番俘虏夷人共一十三人,昨日射杀二人,今日又带了三人上山,想必最后能够活着回去八人已是万幸。战争的残酷便在于此,或许你明知前路没有生机,却还要永不回头地走下去。
林馥还在出神,却听庆安王道:“林馥,你随我过来一会。”
“去做什么?”林馥跟上他的步伐,却见他诡计得逞似的露出两排白牙,“小解。”
“胡闹。”林馥瞪了他一眼,那模样在庆安王看来,似乎是害羞。
“此处荒无人烟,太傅一定要替本王站岗。”燕榕捉着她的手,“万一有猛禽出没可如何是好?”
“路上连动物的粪便都极少,何来猛禽?”林馥反问。
“既是没有猛禽,不如……我们今夜宿在山上?”庆安王兴致盎然。
“荒唐!”林馥反对道:“放着好好的宁远城不回,你竟是要露宿荒山?”
“我想同你单独相处。”燕榕一边说,一边竟是解了腰间的锦带开始摸索,“如同现在这般。”
分明是一国亲王,竟是比市井泼皮还要下流。林馥嫌恶地转过身去,“我在此处等你,快些!”
燕榕道了一声“好”,却忽然没了声响。
林馥忍不住转过身去,却见他正半蹲着身子躲不远处的草丛之中。她不由唤了他一声,却见他转过身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他眼神笃定,神色紧张,哪里还有半分无赖模样。
林馥便也在他身侧蹲下,但见不远处的山坡之上,数十南楚子民围坐在一起,似乎已经许久不曾吃喝,模样疲惫不堪。
“他们是何人?”林馥问道。
“先前流放至岭山城的重刑犯。”燕榕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入仕不过两载,自是不认得。”
燕榕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为首的那人,便是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