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怀疑,但行李超重也是要算钱的,最后还是我妥协了。
机场人很多,一切顺利,我们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有人替我们换好了登机牌。
袁宇给我们介绍,说那是他的姐夫,现在在海关工作,又笑嘻嘻地抓着我的胳膊说:“常欢,我同学。”
袁宇的姐夫笑得很和善,说:“原来你就是常欢。”
袁宇的姐夫有东西要他带去美国,离开前我拉住他:“你的姐夫?”
“堂姐夫!常欢,我有个大家庭,以后你可得记清楚了。好了,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我还来不及抗议,他就跟着他姐夫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人真多,我不敢走开,怕袁宇回来找不到我。
几个孩子跑过我身边,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父母,我手忙脚乱地避让,最后还是没能避开最后一个小肉球。
三四岁的孩子炮弹一样撞到身上也是杀伤力十足的,我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而那孩子与我摔做一堆,场面无比狼狈。
孩子的高分贝尖叫简直扯碎我的耳膜,幸好有人伸出援手,一把将他从我身上抱起,交还给堪堪赶到事故现场的他的父母。
然后那人转身,弯腰,又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又看到了严子非,如同在梦中。
孩子的哭声,父母的道歉声,围观众人的议论声包围了我们,而我眼前模糊,根本不能做声。
几分钟后,我坐在铁质的长椅上,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也在这里,这么巧。”
严子非微笑了一下,在这拥挤嘈杂的机场大厅里,他仍旧优雅而俊美,看上去如同一卷画。
他说:“不,我是来送你的。”
我“哦”了一声,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我想说能够再见你一面太好了,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还有,希望你幸福。
就像小施说的,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他幸福吗?无论这幸福里有没有我。
可我说不出口,我的灵魂飘飘荡荡,已经不知去了何方。
我只听到他说话:“加州很适合你,看到你这样,我也很高兴。”
我们肩并肩坐着,隔着窄窄的一个扶手。
几分钟以后,他又开口:“这么久了,我都没能与你告别,对不起。”
我看着他,双眼一眨不眨。是的,他是来与我告别的。
他仍在微笑,就连那微笑都是遥远的。
然后他站起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这个短暂的拥抱非常之用力,用力到让我无法呼吸,我们靠得那么紧,他每一次心跳都直接撞击在我的心脏上。
如果拥抱可以说话,我相信那已经是千言万语。
袁宇找到我的时候,我仍旧坐在那个椅子上,一个人。
袁宇急得气喘:“常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站起来,说:“对不起。”
他拉住我的手,拽着我跑:“被你吓死!快,安检都要关了。”
我被袁宇一路拉着上了飞机,机上人很多,有小夫妻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坐在我们前头,一路都在哭。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起飞的时候闭上眼睛。
袁宇给我盖了一条毛毯,我每次睁开眼,都看到他在我身边看书。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机舱里的灯都暗了下来,就连那不断啼哭的孩子都累了,只时不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抽噎。
我真想问他,哪有那么多忧伤?就连睡梦里都不忘哭泣。
5
加州阳光灿烂,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袁宇在第二年从UCB转到UCLA读研究生课程,身体力行地把师兄这个词进行到底。
也是这一年的学期末,我接到袁宇父母的电话,要我提醒他别忘记夏日家庭聚会,还对我十分热情地表示了欢迎。
我没有拒绝。我需要的时候,袁宇在我身边,所以如果他需要我,我也不能走开。
袁宇的父母都在国外长大,作风洋派,更难得的是待人十分亲善,简直让人无法不喜欢上他们。
至于夏日家庭聚会,正如袁宇所说的,他有一个大家庭。
聚会地点就在洛杉矶,我还见到了袁宇的奶奶,她已经九十五岁,满头白发,真正鹤发童颜,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是那么可爱。
袁宇摩拳擦掌,换了衣服就去了网球场,要与他那些堂表兄弟开始据说是一年一度的网球赛。
球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了何琳。
人太多了,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与一个男人并肩站在花架边,两人不时轻笑低语,谁都看得出他们的亲密。
她也看到我,对我点头。
她的男伴很是体贴,礼貌地与我打过招呼之后就说要去拿些饮料,只留我们两个人。
我先叫她:“何小姐。”
她笑一笑,问我:“常欢,你和小宇一起来的?”
我觉得她变了,以前的何琳一身锋芒,让人不敢靠近,现在的她却是一脸温柔,能够让一个女人有这么大改变的只能是她的爱人。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我和我丈夫一起来的,我结婚了,三个月前。”
我诚心诚意地恭喜了她,她又说:“知道严子非的事情吗?”
我站在那里,外表平静如初,内里翻江倒海。
两年了,我以为时间已经抹平一切,但我错了,只是这三个字,就能让我身不由己。
她又开口,眼睛望向远处:“他结婚了。”
我觉得心脏抽动,无数个影像在我眼前晃动,我也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吗?”
“和程瑾。”何琳拨了拨头发,自嘲地笑了笑:“真是长情,我服了。”
我再次听到自己的回答,仍是同样的两个字:“是吗?”
那些我想要极力避开的,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不过他现在又是一个人了。”
我的大脑突然空白了一下,只能直愣愣地瞪着她。
“小宇没告诉你吗?”何琳看我:“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结婚没多久她就去世了,器官衰竭。”
她顿了顿,又说:“严子非放下一切工作陪了她一年,葬礼我也去了,他很平静,应该是早就有心理准备。”
何琳说到这里,微微黯然,叹了口气。
“我也不甘心过。”
我动了动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抬起眼来,那点黯然转眼消失:“不过现在我很幸福,常欢,小宇是个好孩子。”
我看着她,机械地点头,身后一阵风,我被满身大汗的袁宇从后一把揽住。
“表姐!跟常欢聊什么呢!”
何琳对他笑,她跟袁宇一向亲厚,谁都看得出来。
“说你坏话呢!”她这样说,然后对我眨了眨眼。
袁宇弯曲手肘,夹住我的脖子,下巴碰在我的耳朵边上:“什么坏话?常欢,告诉我。”
年轻男人的热气包围了我,我仿佛被锁进一个蒸笼里,气闷窒息,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出口。
何琳的丈夫在不远处叫了她一声,她对他挥挥手,然后就走开了,临走还拍了拍袁宇的肩膀:“这么快就下场,又输给小凯文?”
袁宇挥着网球拍叫:“怎么可能!我跟他还没到对局呢。”
何琳只背对我们挥了挥手。
我看着她走到自己的丈夫身边,他微微曲起臂弯,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他,并且仰起头,与他相视一笑。
放弃也是一种幸福,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做到。
回程的路很长,车上的电台一直都开着,主持人喋喋不休。袁宇的声音在音乐中响起。
“常欢,你有心事。”
他甚至没有用问句,两年来我们共度太多的时间,他了解我,比我身边的任何人都多。
我开口,声音很轻:“袁宇,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后悔,是我不该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但他很快又开口:“如果你是说严子非的事情,是,我早就知道了。”
他继续说下去,一眼都没有看我:“我不觉得他跟你还有什么关系,所以就没有说。”
我点头,脑袋变得异样沉重,让我想用双手去托。
我说:“谢谢你。”
袁宇没再说话,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回到了学校,我回到宿舍,睡了一天一夜,我的室友去找了袁宇,他推门进来,带着两大盒外卖中餐。
我被他拉起来,眼屎都没擦就被塞了个饭盒到手里。
我打开饭盒看了一眼,说:“我不想吃宫保鸡丁。”
袁宇板着脸把我的饭盒抽走,又把他面前的那份塞到我手里。
“鱼香肉丝!”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外国人真不懂做中餐,米饭一定要和乱七八糟的胡萝卜丁洋葱一起炒,也不加盐,还不如白饭。
我捧着饭盒摇头:“不要。”
奇怪的是袁宇居然不生气,他沉默地看着我,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在等待什么。
那表情一点都不适合他。
我合上盖子,揉了揉眼睛。
“冰箱里还有上次买的鸡和咖喱,等我把脸洗了做鸡肉咖喱饭吧,你去洗锅子。”
他愣了一下,我已经走到浴室门口了,回头又问了一遍:“吃不吃?”
他笑了,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