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部仍旧是全公司最有个性的地方,桌椅乱放,员工乱走,不过最近又添新的景观,新人顾曼曼,摇身一变,化身小小跟班一尾,整日跟在任浔身后,乐呵呵地抱着大叠资料,笑得好像刚从西天取经回来。
任浔倒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丫头,一开始只觉得她真稚可爱,工作慢慢铺开,才发觉她聪颖过人,对建筑又喜爱得执著,成天问这问那,每每拿出的草案,创意独特,构思精巧,偶尔灵光一闪,甚至让他有惊艳的感觉,这新人奖拿得名副其实。初初相处,还有些奇怪于她对他的态度,后来才发现,她的笑容心无城府,多半只是单纯崇拜而已,他出身设计世家,父母兄弟都国际知名,唯有他性子淡漠,作品也少,大多只是参与项目,并不署名,虽然和周相识已久,关系特别,也不过偶尔过来帮忙做个项目,不知道她哪里看到他的作品,竟然有本事找到这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小崇拜者,他心里倒也不是不受用的,更加倾囊相授,两个人每日相处,慢慢熟稔起来,曼曼进公司的时候,早就因为那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处处令人侧目,现在与神秘的任浔日日走在一起,更加流言四起。
天气渐渐暑热,自从上次散步过后,曼曼再也没有见过周,只是辗转听说他去了国外,应该感觉庆幸,终于不用硬着头皮伺候娘娘了,仿佛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偶尔走过熟悉的地方,心里竟然有些闷闷的。可能是因为,他带她去的那些地方,太赞了吧。为了解释自己奇怪的反应,这天下班后,她特地打车,跑到老赵的餐厅,没想到的是,就连老赵也不在,黑色高腰裙的小姐们倒是认得她,笑笑地过来招呼,“曼曼小姐,今天怎么一个人来?”
眼神暗下来,不知是失望老赵不在,还是夹杂着其他情绪,也没有心情吃东西,跟她们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
走出大门,还是那条幽静的小路,虽然是夏日傍晚,这条路上却仍是车流稀少,也不急着叫车,提着电脑包包,有一步没一步地沿着小路往前走。只要走到尽头,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她是记得的。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跟前响起,“曼曼,你怎么在这里?”急忙刹住脚步,差点与迎面过来的人撞到一起,抬头一看,原来是任浔。相处时间长了,曼曼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看到偶像就激动,不过这个时候突然看到熟悉的人,还是心里高兴,记得他说过是住在附近,也不觉得诧异,露齿笑起来,“任老师,你又在散步啊。”
“不是,我要去周那里。”
吃惊地张大眼,“哪个周?周董吗?”
“是啊。”任浔微微笑,面前的曼曼像只突然竖起耳朵的小兔子,真可爱。
“周董回上海了?我听说他去了国外,好几周了。”
“昨天刚回来的,我也是刚才跟宁染通电话才知道。”
“宁染?”
“就是你们的宁总啊,呵呵,要不要一起去看周?我听宁染说他病了,打电话给他,阿姨接的也说不清楚,只说去了医院等下就回。”
眉尖不自觉地皱皱的,想象不出周生病的样子,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总是闲散散的,悠然自若地微微笑,要不要去看一下?可是已经几周没见,他回上海,也并没有通知她,心里闷闷的感觉重新漫上来,一时迟疑不定,开不了口。
“还想什么?车来了,走吧。”远远有计程车驶过来,任浔伸手拦下,拉开车门,示意曼曼上车。推辞的话,会不会显得很小气?来不及多想,曼曼已经坐到车里,任浔随后坐进来,车门砰地合上,她听得这一声,明白这下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了,心里反而安定下来。
计程车驶出棋盘般错综复杂的小路,转上高架,一路向西,渐渐把两边辉煌灯火,林立高楼抛却在后,眼前渐渐开阔,浓荫增多,空气里开始飘浮清新的气味,下得高架,又转入一条安静的林荫道,宽阔平直的路面,只有他们这一辆车,显得有些突兀,来到这样的地方,司机开车都开得有些小心,点着刹车缓缓停下,“两位,到了。”
与任浔下了车,面前是高耸的围墙,浓密的香樟树从墙后探出头来,任浔正要往里走,眼角看到曼曼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一脸失望。
“怎么了?”
“这里没有卖水果的吗?”
不由笑起来,“你不早说,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卖水果的,刚才应该让司机看到超市就停一下。”
“这样啊,本来想买荔枝——”到底是娘娘住的地方,一点人间烟火气都没有,曼曼心里小声念,跟着任浔往里走。
“为什么是荔枝?”任浔有点奇怪,很少有人探望病人是买荔枝去的呀,这个曼曼真是特别。
曼曼得意地咪咪笑,也不作答,那个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就是因为荔枝荔枝,最近关于贵妃娘娘的诗词,她可是不知不觉背了很多哦。看到面前表情奇怪的任浔,哦哦,任老师一定不知道周会变身的秘密,曼曼掩嘴,想到这个秘密或许只有她一人独享,突然心情变得好起来。
正要按门铃,远处传来车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突兀,回头看,晶亮的灯光一闪,一辆白色的SUV车头一顿,轻盈地停在路沿边,车门一开,率先跳下来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白色衬衫,修身长裤,穿一双黑白相间的软皮休闲鞋,随意扎着马尾,黑暗中侧过脸来,只觉得莹白如玉,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她转头对着车里,微微抬高声音,“周,快出来,你有客人。”
车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死丫头,骗谁那你,我这儿哪有人会来。”说话间,另一扇门也打开,车头灯光一闪,周已经施施然走到跟前,看到任浔和曼曼,步子顿住了。
曼曼立在任浔身边,看着周和那个美人熟稔地对话,一问一答,只觉得亲密无间,两个人站在那里,一个清秀怡和,一个帅气爽朗,好一幅动人景象,想着要打招呼,干脆酸他几句,周董好厉害,几天没见就有美女相伴了,可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喉头好像被人硬塞进了一个麻核,又酸又涩,胀痛不堪,这一阵心里时时闷闷的,现在更加严重,简直呼吸困难,沸油里滚着似的,眼前这么风光动人的画面,她居然会觉得看不下去,只想掉头跑掉。
“周,我带曼曼来看你,不过看你美人在侧,是不是打扰啦?”任浔眨眨眼,只听到周笑着回答,“这死丫头能算美人吗?阿浔,你不会不认识了吧,她就是小静呀。”
那个叫小静的女子走过来,“浔哥哥,才五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啊。”
任浔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大笑,“真的是小静啊,你——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周侧头严肃地看了看身边的小静,皱着眉头道,“连阿浔都这么说,快讲老实话,你在日本这些年没少整容吧?”
一个巴掌忽地一声招呼到他背上,听得曼曼一震,小静的声音随即响起,“浔哥哥,来探病啊?快回去吧,这个人是九命怪猫,发烧算什么,遭雷劈都没关系。”
“曼曼,这是小静,是周和我的老朋友,从小玩到大的,呵呵,小静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被刚才那一拍吓得回神了,曼曼偷偷咽口水,啊啊,周董,你的女伴是很漂亮,可是这么有个性,你有没有福气消受啊?
“你好曼曼,叫我静就行。”静豪爽地对她打了个招呼。
“你好。”曼曼小小声,眼角看到立在一边的周,脸上微微笑,也不知对着谁在笑。
白衣黑裤的阿姨匆匆跑来开门,看到周就是一口上海话,“少爷侬总算回来了,医生说了撒?”
“没什么,吃点药就行。”
“有静小姐陪你去总归好一点,哎呀,任少爷也来了,这个小姐是哪位啊,第一次看到。”
“美姨,这是曼曼,新进公司的设计师。”面对絮絮叨叨的老阿姨,周态度甚好,“已经晚了,让小李先送你回去吧。”
司机小李也从侧旁走过来,是个剃着精神平头的年轻人,看到曼曼,只是一愣,这不就是上次周董让他开着车跟了半条路的小姑娘吗?
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曼曼看得有些目不暇接,小李和美姨很快离去,剩下的人进了屋子,举目四望,偌大的客厅正中放了一组墨绿色的丝绒大沙发,看上去宽阔无边,没坐下就可以想象有多舒服,一整面长条玻璃拉门正对花园,麻纱的窗帘自上垂下,水墨的荷花,随着微风好像隐有微香,一侧小几上铺着同样花色的桌布,小几边是雪白的藤椅,几个人坐下,随意聊了一会,静率先开口,“浔哥哥,我好久都没见你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上海,周这个家伙居然玩生病,闷死人!听说这里有个club有很棒的爵士乐团,不管他了,要不带着你的朋友,我们一起去听jazz,通宵如何?”
“通宵?”曼曼忙摇头,“不行啦,我跟我爸妈说过,看完周董就回家的。”
任浔闻言,对静道,“下次吧,我要送曼曼回家,这么晚了,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回去?”
“啊?浔哥哥偏心,我就不是姑娘家?”静一噘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没关系没关系,”曼曼就差没有举手起立,“我可以自己叫车回家,任老师你不用送我啦。”
沉默许久的周突然开口,“阿浔,等下我送曼曼回家,你陪着小静吧,免得她为了这事念足我一辈子。”
任浔迟疑,“你不是发烧?行不行啊。”
还没等周开口,一边的静已经过来拉人,“放心啦,刚才医生都说他没事了,大不了叫小李回来跑一次。”
“曼曼——”还想说什么,一句话只开了个头,可怜的任浔已经被女版活力超人拖出屋外,随即是静中气十足的byebye声远远飘来。
偌大的客厅顿时安静下来,突然意识到只剩自己和周两个人独处,曼曼有些不自然起来,期期艾艾地开口,“嗯——周董,其实我自己回家没关系的,我可以打电话叫出租车过来。”
“我饿了。”他的回答没头没脑,曼曼一时呆住,不知如何作答。
“我要煮面吃,你要不要吃?”
“呃——”黑线条,这是天外飞仙的台词吗?面前的男人已经站起身来,往侧手的厨房走去,看着他弯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鸡蛋和面条来,又把锅子放上炉口,竟真的开始煮面。啪的点火声惊醒曼曼,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一路跟着他进了厨房,晕黄的灯光下,周的侧脸线条柔和,可能还有些发烧的关系,双颊微微一抹红,低头专注地看着锅里的水,做梦都想不到能看到这一幕,娘娘怎么可能出现在厨房里?可是心里突然感觉柔软酸甜,双手慢慢捧住脸颊,怎么办?他这个样子好漂亮,让她没办法移开眼睛,这次不是惊艳得要流鼻血,只是心里暖暖的,好像被人用丝绒包裹着的暖水袋轻轻按压,舒服得不想动弹。
面条被丢进水里,周抬眼看过来,“曼曼,是不是等水开了就可以吃?”
美妙的幻觉突然被打断,曼曼差点扑地,“你是不是第一次煮面啊?面怎么可以放进冷水里去,要糊掉的!”
他回过身来,一脸无辜,“是吗?有这种事。”
咬着牙上去抢救面条,心里唉唉叹,有些人,就是让你不得不说个服字。从来没煮过面的人,居然能把架势摆得这么好!“去外面等着。”重新烧水煮面,曼曼一手拿筷子,一手指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