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办公室,只觉得气氛怪异。眼里看出去的每个人,都跟平时不太一样。究竟是谁?在她电脑上作了手脚?当然了,直到现在,她还是最大的嫌疑犯,她在这里小心猜测,别人看她早就是罪证确凿了。
果然,乔安跟她打招呼,不再是甜心宝贝,而是中规中矩的一声,“曼曼。”
陆陆原本就是没什么表情的人,小蓉也仍旧忙碌到左右开弓地找资料,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是一到午饭时间,她抬起头招呼她们两个,小蓉却不好意思地回答,“曼曼,我今天带了午饭,微波一下就行,不去餐厅吃饭了。”
陆陆连话都没说,只是举了举手里的图纸,示意她正忙着。
倒是旁边华明站起来,“曼曼,我也饿了,要不一起去餐厅吧?”
“噢。”小声应,曼曼有点沮丧。说实话,她很怀念设计部以前其乐融融的景象。
坐在餐厅里,两个人沉默地面对面往嘴里塞食物,半晌,华明终于开口,“昨天——”
“华明,你相信我吗?”多说无益,曼曼直接打断他。
“呃——”这个曼曼,真是有够直接。
“劳伦斯问了我半天,我只有一句话,不是我做的。换了任何人来问,都是一样的回答。”继续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一切。
华明笑笑,不再多言。话说回来,曼曼低着头,心里翻来滚去,华明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平时在设计部,也只有和她能够聊上几句,但到底男女有别,又只是同事,也算不上是什么交心的铁杆朋友,他这时候能够站出来支持她,真是感动。
正想着,突然有一个人在身后唤她,“曼曼小姐,可找到你了。”
诧异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昨天在劳伦斯办公室门口看到的秘书小姐,这是正一脸焦急地站在她背后。
“怎么啦?”
“我们总经理急着找你,你不在办公室,手机也打不通,设计部的人说你下来吃饭了,快,劳伦斯先生在46层等你。”
“又找我?”曼曼霍地站起来,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她还印象深刻着哪,昨天周不是已经把事情都解决了吗?怎么又来,到底有完没完?
搁下筷子,“华明,你慢慢吃,我等下就回来。”曼曼转身就走,可怜的秘书小姐差点跟着小跑起来。
华明手中的筷子还停留在半空中,难得地目瞪口呆,怎么曼曼的背影,看上去一幅正准备摞起袖子找人算账的架势啊。
“曼曼小姐,这个——劳伦斯先生今天早上刚和宁总吵了一架,现在心情很糟糕,你可要小心——”
“是吗?”曼曼脚步不停,小心,哼,该小心的是他吧。
推开那扇暗色木门,劳伦斯仍旧穿着黑色的手工西装,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沉思。这个男人,一定是那种衣橱打开一溜一模一样的十几套西服,每天闭着眼睛抓一套上身就行的人。衣着反映人生态度,沉闷,无趣,固执。
心里碎碎念,嘴上还要出声招呼,“李总经理,我来了。”
“顾曼曼,你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转过身来,脸上表情把曼曼吓了一跳。
“昨天?”
“30597,我带着市场部,足足准备了半年的项目,昨天周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回来,就说要放弃,你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每次我到这儿,你就要我解释,解释什么啊!周的决定,我怎么会知道内情?”
“昨天就只有你一个人跟周出去,连司机都没有带,你不知道谁知道?!”
“等一下!”曼曼突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昨天我跟周出去?”
他张口欲言,门口有人微笑出声,“曼曼,原来你在这儿呀。”
周?惊喜地回头,果然是他,“周,你怎么来了?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别误会,我是来救他的,怕他给你这只小老虎一口吞了,害我损失一个总经理。”
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曼曼咬牙瞪过去,这算什么?娘娘,你也说得太过分了!
周招手,将曼曼叫到身边,“任浔在蔷薇园,你快去吧。”
“好。”顾不上劳伦斯的复杂眼神,曼曼返身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周走到劳伦斯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怎么啦?宁染刚跟我说了,你为了30597跟他吵架,他现在火着呢。”
“我也火着呢,周,这个项目做了半年了,就等着这个星期的结果,方案外流,是很麻烦,可是盛乾已经公开表示退出招标了,为什么我们还要——”
“这个招标就算成了,也是祸不是福,相信我。”
“你在说什么?做地产的,现在谁不在拼命屯地,我们居然还要把眼看就到手的黄金宝地拱手让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那个顾曼曼,我怎么看怎么诡异,周,你不要为了美人误江山——”
“呵呵——”他的话让周低笑起来,“劳伦斯,你的中文进步飞速啊,顾曼曼的样子,跟妲己褒姒也差太远了吧。”
“误了江山的,不一定是狐狸精,玉兔精也一样可以啊。外表单纯,就能代表一切了吗?”
“玉兔精啊——”周在那里笑着沉吟,然后摇着头拍拍劳伦斯,“别多想了,金融区的那块地,你忙完了?”
“忙完了又怎么样,谁知道到了最后,你会不会一个电话回来,又不要了。”看他无动于衷,劳伦斯没好气。
“不会了,那块地我势在必得,你放心吧。”
回到顶楼,周立在窗前,长久沉默。肖说过,最喜欢在高楼俯视,把尘世喧嚣全都踩在脚下,感觉无与伦比。是吗?返身,遥遥看着母亲的照片,是吗?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一定是有一个人陪伴在身边,共同俯视的吧。如他这样,永远都独立在这里,高处不胜寒,有什么无与伦比的感觉可言?身边暗潮汹涌,每一张笑脸背后都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猜疑,曼曼的突然出现,好像缝隙里的阳光,让他情不自禁想抓住。
母亲在照片里,侧脸柔和。十岁的时候,她抓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把你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回答没事的,我会照顾好自己。
到后来,就是冰凉的一捧灰,盛在玄色的盒子里。那些美和脆弱,到后来,不过是一捧灰而已,父亲站在身边,与他说话的时候连头都不低,“周,你要记住,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语气那么冷,不想抬头看,父亲离自己,永远是隔着千山万水。但是十岁的他,还是回答同样的话,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是的,能够照顾好自己,已经是一件耗尽心力的事情了。这些年来,也曾想过需要陪伴,女人,如果想要,是永远都不可能缺乏的,但是他要的,不是那样的陪伴。肉体的温暖,永远填补不了心底的空虚,他需要的,是有一个人,无论是否在身边,只要想到,就心中饱满,嘴角含笑。
曼曼,你可以吗?
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是妲己褒姒,这样,他就不用害怕别人可能伤害到她。妖精是不可能被伤害的,她们会自己保护自己。在他身边,这点就尤为重要,就算是一只玉兔精,也好啊。
走到母亲的照片前,他定住脚步,没事的,就算她现在不是,逼也要把她逼得是!
走出公司,诧异地看到小李候在门外,看到她,远远走过来。
“曼曼小姐,去蔷薇园吗?请跟我来,车停在外面。”
“你送我?”有些吃惊,对小李,已经见过几次,所以不算陌生。但是他根本就是周的私人司机,在公司都很少出现,为什么突然专程来送她?
“是的,周董说了,以后曼曼小姐出行,由我负责。”
“这是他说的?”不会吧,心里有些微不安,她从小不是什么特权阶级,这样的待遇,实在太不适应了。
“我可以自己过去,很方便的。”
“曼曼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他坚持,再僵持下怕被人指点,她只好不情愿地上了车。
小李开车,迅速而平稳。仿佛转眼,便到达目的地。远远看到任浔,两天没见,突然觉得好亲切。跑过去立到他面前,只听任浔微笑着唤她,“曼曼,你来啦。”
“任老师,我这两天把草图改过了,你要看看吗?”
“不着急,我们先和工地上的负责人开会,讨论一下管道布线的问题。”
答应着跟着他往前走,任浔突然回头,“曼曼,有件事——”
“什么?”
“你和周,你们俩个——”
“呃,我们俩个——”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看到任浔的眼里,露出与老赵相同的微微担忧之色。
“曼曼,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你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恩——大概知道吧,你的意思,都是因为和周在一起的关系,是吗?可是已经解决了,真的。”
“我不清楚来龙去脉,可是曼曼,如果说这些只是个开始,你会不会害怕?”
“——”她没有回答,一时沉默。
面前的曼曼,小而精致的脸,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睁大眼睛,眼里澄澈见底,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疼爱。就是因为这样的透明,所以才会吸引到周吧。
他和小静,是周童年时在上海的朋友。因为父母是他母亲家旧识的关系,三个人在周十岁前,玩得很是融洽欢快,小时候只觉得他比别人沉默,喜欢笑,却不喜欢说话,那时他父亲还经常留在上海,他母亲去世,周被带回国之后,与他们便联系得少了,成年后再见面,好像他什么都没变,还是喜欢微微地笑,话很少。但是他感觉得到,周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他的笑,看似很容易亲近,其实隔着千山万水,他现在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这样的周,看上去吟风弄月,其实身后掩藏着万丈波澜,眼前的曼曼,和他在一起,到底行不行啊?
“我都明白的。”突然再次开口,曼曼脸上,浮现一朵微笑,“放心啦,我会照顾好自己。”
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她真的明白吗?
“开会啦。”她指指前方。
唉!叹气,有些人,别人看她过得惊险万状,她却悠闲自得得很。
会议冗长,讨论管线布置,本就是复杂费时的事情。好不容易结束,任浔站起来舒展身子,招呼曼曼,“明天小静要回日本了,今晚想聚一聚,你来吗?”
“恩——周会来吗?”
“我跟他提过,不过他没说什么。”一边聊着一边往外走,突然前方有清脆的叫声。
“浔哥哥!我来接你啦。”远远看到小静,白衬衣铅笔裤,从她的SUV上跳下来,不知多潇洒,小静出场总是那么耀眼,曼曼几乎没有抬手遮挡她所散发出的万丈光芒。
“小静。”任浔快步走过去,“你跟周联系过了吗?他来不来?最近这家伙越来越神秘,经常不知所踪。”
“谁说我经常不知所踪,”另一个声音传来,周从另一边车门下来,微笑着伸手,抚上曼曼的头发,“晚上一起去吧,小静明天要走了。”
“好啊。”答应得爽快,换来任浔的不满抗议,“曼曼,你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刚才我问你,就想个半天,他一出声,你马上就说好。”
有点脸红,心里小小声,任老师,对不起啦,请你原谅我,面对娘娘,我总是有点脱线状态。
小李已经把车开过来,目送他们两个上车,任浔与小静也坐进车里,一边发动车子,小静突然开口,“浔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曼曼和周在一起,就心惊肉跳的。”
“是不是想到小仪婶婶?”
“恩,你也有一样的感觉,对吧?”
一行人到了一家旧式别墅改造的西班牙餐厅,隐藏在曲折的老弄堂里,走进去,豁然开朗,整个餐厅外侧全是大幅的落地玻璃,衣香鬓影,一派奢华。
坐进舒适的大沙发,四个人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小静吵着要开红酒,喝到一半,突然抱着任浔的手臂,低声叫,“浔哥哥,我不想回日本。”
“怎么了?”任浔伸手稳住她。
“回去,就要结婚了,再没有自由。”她埋首在任浔的肩窝,半是撒娇,半是认真。
啊——一时震惊,曼曼有些怔忡,小静看上去,永远是阳光灿烂,猜也知道,从小一定是金枝玉叶长大的,怎么喝完酒,就突然说出这样让人目瞪口呆的话,他们果然和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过着她完全不能想象的生活。
“听说了,山木集团的二公子,是不是?”拍着她的头,任浔轻声安慰,“那个人不好吗?”
“不要怕,老山木快不行了,集团里争权争得厉害,二公子这一派正处于弱势,很需要像你家那样强有力的后援。你嫁过去,他们一定会待你如珠如宝。”周突然开口,声音轻悄,但是字字清晰。
“如珠如宝,”小静仍旧埋首在任浔的肩窝里,“那个人我不喜欢,再怎么如珠如宝,我都不想嫁过去。”
“如果不喜欢,那就不要嫁。”任浔很认真地开口。
“不嫁?那浔哥哥你娶我?”
“你饶了任浔吧,山本家黑道白道都吃得开,他还想过几年太平日子呢。”周低低笑了。
任浔也笑了,“不如让周娶你,不要说黑白两道,上天入地都奈何不了你。”
“才不要,嫁给周,我怕自己会没命。”小静抬起头,皱鼻子。
曼曼在旁边小声开口,“如果不喜欢,就拒绝啊。”
“曼曼,你不懂啦。”
“小静的家庭,我是不懂,可是如果不喜欢,还要在一起,怎么生活呢?”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这样生活着,也过得很不错。”觉得她说得天真,任浔微微笑着回答。
“我不行。”曼曼忽然回头,向周看去,他坐在沙发中,姿态闲散,正盯着她看,俩人目光相遇,只是微微一笑。
小静哇哇叫起来,“浔哥哥,你看看他们两个,我这么伤心,他们连一句安慰都没有,还在我们面前眉来眼去,太过分啦。”
“别理她,任浔。山木家的二公子对她一见钟情,追得死心塌地,就差没有跑到她家门口以死明志了,替她操心,没必要。”周大笑起来。
“原来你这次回国,是吊人家胃口来的啊。”任浔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捏她的鼻子。
“那个人无趣得很。再说他喜欢我,不过是因为还没追到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