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
大火之后的第二天,邹老板就把大家召集起来,开始对现场进行卫生清理。邹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换作是谁脸上都不会好看。而且非常憔悴,一看就知道是一晚上没睡。大家都不太敢说话,默默的干着自己的活,其实大家的心里也不好受,本来还以为,快过年了,大家加把劲,把订单做完早点回家,可是现在的状况,工资能不能拿到都不好说,邹老板最近花了多少钱大家都是清楚的,但是邹老板平时待大家都像自己的兄弟一样,以大家团结的性格,工资倒还是好说,关键是不知道邹老板能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办公室和卧室里基本上都烧干净了,除了找出了几件老板娘的金饰,还有一袋硬币外,其他的东西都化为灰烬,尤其是账本和欠条,邹老板说欠条都是别人欠他钱写的,现在别人欠他的货款自己根本就不记得,别人给不给钱完全看别人的脸色。可是他跟别人买的木材之类的东西,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快过年了,别人一定会过来要的,这场火灾来的太不是时候,要是早几个月,他还是有办法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库存的床垫出出去,看看能不能换点现金,对付一下自己在外面写的欠条和工人的工资。
“小鬼,你把楼上那些破瓦片什么的都弄下来吧,风这么大,吹下来砸到谁就不好了。”欣言帮邹老板一起把地面上翻了一遍之后,邹老板说这话的时候,一点精神都没有,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神采飞扬的风采。
“好。”欣言简单的回答了一句,搬起短梯子,吴清华走过来,帮欣言扶着,欣言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吴清华见欣言爬上去了,自己走开忙去了。
欣言刚到屋顶没一会儿,就感觉头晕,欣言本身有点恐高,加上呼呼的北风吹着,他感觉自己在上面站都没办法站稳,还怎么做事?欣言想着更害怕了,他想换个人上来,于是伸着脑袋朝下面张望了一下,看看下面有没有人。
“下面有人吗?”欣言趴在破拆后的单墙上,朝下面喊到。
“下面有人吗?”欣言见没人答应他,又喊了一次。
见没人回答他,欣言以为大家都在隔壁的办公室里帮忙搞卫生,自己先下去再说,他朝梯子看了看,手里的小榔头有些碍事,欣言想着先把榔头扔下去自己再下来,其实欣言所站的位置并不高,也就是三米多一点,他再一次朝下面张望了下,确定下面没人,这才把把小榔头朝前面的阳台上扔了过去。
也是活该要出事。欣言手里的小榔头刚扔下去,吴清华正好在下面伸出个脑袋来,他大概是听到了欣言刚才说话的声音,还没来得及问欣言什么,就看见一个榔头朝着自己的脑袋掉了下来,他来不及反应,只本能的往后一缩,但还是慢了半拍,小榔头不偏不倚的掉在了他的前额上,吴清华顿时一声不吭的抱着脑袋倒在地上,献血迅速顺着他的指缝里流了一脸。
欣言蹲在墙上,亲眼看着吴清华被自己的榔头砸倒在地上,完全吓呆了。他看了看下面,一咬牙,从三米多高的墙上直接跳了下来,巨大的惯性把欣言带的往前一窜,他踉踉跄跄的半跪在了吴清华面前。欣言看着吴清华脸上的血,吓傻了,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虽然之前比这厉害的伤他见过无数次,可是今天,欣言生平第一次看见血蹦出来的时候感到害怕,完全不像之前看见血的时候会莫名的兴奋。
“欣言,欣言,清华哥怎么了?”潘江见吴清华躺在地上,满脑子的血,跑了过来,一把扶着吴清华问欣言。
“我扔榔头下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下面有人,结果,扔掉清华哥头上了。”欣言回过神来,嗫喏着说。
“哎呀,这叫什么事?”潘江听欣言说完,懊恼的埋怨了一句:“清华哥,你怎么样?怎么样啊?”他回头对吴清华喊了一句。正好吴中华也看见了,跑了过来,一听说是欣言砸到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操起手边的板凳要打欣言。
陶华一把把吴中华抱住了:“中华,大家平时都那么要好,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是意外,欣言不是故意的。”吴中华听陶华这么说,这才把手里的凳子缓缓放了下来。
“我头好痛。”吴清华捂着脑袋痛苦的说。
“怎么了?”邹老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跑了过来。
“小鬼扔榔头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清华的脑袋。”陶华对邹老板说。
“那赶紧送医院呐,还在这儿愣着干嘛?把他抬到我车上去。他妈的,真是祸不单行,这叫什么事啊?倒霉事都碰到一起去了。”邹老板暴怒着对几个人吼了一句,拿起车钥匙往楼下跑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吴清华抬上了车,吴中华跟潘江坐了上去:“你们几个继续搞卫生,应该没什么事,注意安全,别再搞出什么事来。”邹老板对几个人没好气的喊了一句,砰的一关车门,一溜烟朝医院里开去。
欣言一下午都心不在焉,机械般的跟剩下的几个人一起把垃圾什么的往楼下搬去,快下班的时候才见邹老板开车回来,陶华也跟着回来了,他径直走到欣言面前说:“欣言,清华哥没什么事,拍过片子了,就是头上砸了个口子,缝了六针,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医院里还是要求住院,明天没事再说。你别担心了。”
欣言的心略微好受了一点,邹老板也走了过来,看着欣言说:“小鬼,以后做什么事别慌里慌张的,这次就当是个教训,以后可得注意了,吴清华没什么事,明天就能回来。你们都下班吧,最近天气冷的很。这几天大家辛苦一下,一起帮忙把没做好的半成品做成成品,我能卖多少就是多少,这种倒霉事摊上了也没办法,总要面对,你们不用担心,再怎么样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了,跟你们实话实话,别人欠我的钱要不要的回来我的确心里没底,但是你们的工资,不管多艰难,我都会一分不少的给大家,你们出门打工一年了,都不容易。”邹老板说完,也不等大家搭话,走下楼去径自开着车走了。
欣言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几个人默默的摘了手套,往宿舍里走去。欣言饭也没吃,直接钻到床上,蒙着头盖着被子就睡,其实他哪里睡的着?他的心里充满了内疚,他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这些相处了两三年的同事,都把欣言当成亲弟弟一样,而欣言却伤害了他。他的内心充满了负罪感。而欣言稍稍觉得有点安慰的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血感到害怕,虽然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
“小鬼,别难过了,你又不是故意的,清华知道的,中华也知道,中华哥后来也说了,先吃点东西吧。再说了,他也没什么大事。”潘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碗面放在桌子上,掀开欣言的被子,把欣言从床上拉了起来。欣言咬了咬嘴唇,看着潘江,潘江又把面打开了,端着递给欣言。
“潘江,你把清华哥住院的地方写给我,我明天早上去看看他。”欣言说完,端着面低着头大口吃了起来。
欣言一整晚没睡。早上天一亮,欣言就爬了起来,朝医院里奔去。他在医院边上的小店里买了些水果,又买了一些水饺之类的早餐,看了看潘江昨天给他写的地址,朝楼上走去。
病房的门半掩着,吴清华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上发呆,他的头上抱着厚厚的纱布,有红色的血迹透过了纱布,脸上还有些浮肿,手上挂着吊瓶,吴中华躺在吴清华的脚边,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欣言深吸了口气,蹑手蹑脚的推开了门。
“哎,小鬼,你怎么这么早来了?”吴清华一扭头看见欣言,很是高兴。吴中华听见吴清华说话,马上醒了过来,一见提着东西的欣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着对欣言说:“这么早?小鬼。”
欣言站在原地,看着吴清华包着的脑袋发呆。吴中华见状,从床上跳了下来,接过欣言手里的东西:“怎么,还在生气呢?昨天我不是被血灌了脑袋嘛,别生哥的气了啊。都是什么东西?哎呦,有饺子吃,我哥最喜欢了。”吴中华嬉笑着说,拿起饺子拆开来,递给吴清华。
“小鬼,发什么呆呀?医院里没地方坐,过来,坐床上吧。站着干嘛?”吴清华边接过吴中华递过来的饺子,边笑着对欣言说。
“清华哥,对。。。对不起呀,我昨天真不是故意的,我还特意喊了两声,以为没人才扔榔头的。。。我没想。。。”欣言还是站在原地,结结巴巴的跟吴清华道歉。
“哎呀,你说你,咱们在一起多久了?两三年了都,就你年纪最小,大家都知道你的性格,你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这点小事,你别这样子,哥看着心里也不舒服。再说了,你看我身上白白净净的,男人嘛,身上没几个疤都不像男人了。”吴清华笑着打断了欣言的话:“过来过来,这儿坐,你这么客气干嘛?还买这么多东西过来,搞得这么生分。”吴清华说着,拍了拍身边的床。
欣言有些拘谨的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床边上:“哥,你头还疼不疼?”欣言看着吴清华问。
“没事没事。昨天被砸到的那会儿真有点疼,被你一榔头干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吴清华说着,夹了个饺子在嘴里:“没带点醋上来呀?这么好吃的饺子竟然没有醋。”
“忘了带了。”欣言听见吴清华这么说,内心反而更内疚了。
“买这么多早餐,你吃了没?肯定没吃吧?陪我一起吃。别吃不完浪费了。”吴清华说着,用筷子指了指袋子。
“嗯。”欣言说着拿起一盒饺子:“清华哥,你在医院里多住两天吧。别发炎了,然后。。。那个你住院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承担,事情是因我造成的,你挨了痛,钱必须我来出。”
“什么呀?昨天邹老板就说了,住院的钱他全部承担。再说了就算是自己承担,也不可能要你出,你既然把我当哥哥看,就别跟我扯这闲淡,就这点小事,又不是要好多钱。钱多的话你帮我分担一些我不跟你争。都是什么交情,说这话没意思了。还有啊,别劝我住院啊,就是缝了几针,一个大老爷们哪有那么矫情?这医院的被子,老子昨天晚上睡的冷死了,还是宿舍里暖和。”吴清华说着,又往嘴里塞饺子。
“行。我听哥的。”欣言知道吴清华的性格,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小鬼呀,不过话说回来,不是哥要教训你啊。以后不管在哪里,做什么事,都要注意一下,别毛里毛躁的,这次是砸到我,要是不熟的人,被人讹了你都得认,知道没?”吴清华正色的对欣言说。
“知道了哥。我昨天也确实没想到会砸到你,以后一定会注意的。”欣言点点头说。
“有烟没?昨天晚上没烟了让中华下去买,这个懒鬼,竟然不愿意下去,搞的我憋到现在。”吴清华几口把饺子扒拉完,一抹嘴问欣言。
“有。不过你刚缝针,抽烟不好吧?”欣言犹豫着把烟掏出来递给他。
“我去他妈的,你听医生扯,医生是怕承担责任。”吴清华说完,急不可耐的掏出支烟点着抽了起来。
“吃早餐啊?小鬼怎么这么早?还有吃的没?我也没吃。”欣言和吴清华正说着话间,邹老板走了进来笑着说。
“老板你怎么这么早?还有稀饭和茶叶蛋你吃不吃?”吴中华跟欣言连忙站了起来说。
“哎呀,随便了,我什么都吃,不挑食。”邹老板说着,拿起柜子上的一碗稀饭蹲在地上呼啦呼啦喝了起来。
“老板,老板娘呢?”吴清华看了看吴中华和欣言,小心翼翼的问。
“她这两天天天在家里哭。老说什么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的家业烧了,我怕她到厂里看着更难受,没让她到厂里来,烧了就烧了吧,运气不好赶上了有什么办法?大不了从头再来嘛。我又不是好大年纪。怕什么?”邹老板头也不抬的蹲在地上边吃边说,精神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老板,那个。。。你赶紧把我弄出院吧,这里面我一点都不习惯。真的,你看我这点小伤,回去就能上班的,男人哪有那么矫情的?”吴清华看了看邹老板,馋着脸说。
“知道。一会儿我问一下医生,没事就回去吧。我也不会跟你客气,知道你会这么说。”邹老板吃完稀饭,拿起茶叶蛋剥了起来。他三口两口的吃完,又在身上摸了摸,看了看欣言:“小鬼,有烟没?出门忘了买了。”
“我断命都不断烟的。就是烟不好,怕你不抽。”欣言说着,连忙把自己口袋里的劣质香烟掏了出来递给邹老板。
“你以为我有多富贵?我也是穷苦出身,我是好日子能过,不好的日子也能过。男人嘛,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遇上什么事,慌什么?天大的事只要有命在都能解决。难是难一时,不是一世,你们将来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记住了。”邹老板接过欣言的递过去的烟,点了个火说。
欣言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很感动,他的情怀,他的为人处世,都让欣言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榜样,就算是他的工厂将来真的开不下去了,这样的人照样有机会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