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
郑武侧耳听了淑娘的呼吸声,明白她还没有睡,便接着说:“我娘性子很倔。太婆说她自从嫁给我爹之后,就再没有麻烦过我太婆。生我的时候,一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硬撑住把我养大到十来岁,去了。村里人都夸赞我娘,说她是个极贤惠的妇道人家。可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娘很傻。我太婆说她怀着孩子,七八个月了,还在地里一天到晚的忙,从来不假他人之手。硬撑着生下我这个累赘,拼死拼活的想法子攒钱,还是从来不麻烦其他人。最后去了,就得了这样一个贤惠的名声。你说她傻不傻!”
淑娘眼泪下来了,躲在被子里轻轻的抽泣。
郑武听到了哭泣声,心里一阵的轻松。这些事儿,这些话,他很想很想讲给一个人听,讲完了能让他整个人轻松下来。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找不到这个人,这事儿这话就像是一个小雪球在雪地里滚啊滚的,不知不觉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到后来他就只能把这些东西全都压在心底里。直到,直到遇上了孟淑娘。面对着这个人,他见第一面可能只是觉得这个姑娘长得漂亮,风风火火。但越是靠近她,郑武便觉着有一种魔力让他从心底里舒坦、愉快。最后不知是哪一回,郑武便觉得把这些东西说给这个人听,他就会觉得很轻松。就在今夜这样相似的雨夜里说了出来,时机正好。
扯住被子抹干了眼里的泪,淑娘用很重的鼻音道:“你娘一点都不傻!她养出了这么好的儿子,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了。”
听着淑娘信誓旦旦的回答,郑武也学着淑娘的样儿,把头埋在被子里,嘴角拉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心里无比的熨帖,连窗外不知道何时又响起的雷声都没有影响到郑武的好心情。
偷偷把抓得皱巴巴的被子拉平,淑娘开始转移话题。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搬来这里住吗?唉,其实我也过得不好。我跟你说吧。我爹过世之后,原来跟我家定亲的那家人退了亲,还说了些不知所以的话,就把我娘给活生生气病了。过了没多久,我娘也就追随我爹去了。爹娘的丧事还没有办完,不知从哪里就蹿出来一个什么大伯,不仅把弟弟给绑架了,还一把火烧了我家的宅子。最后我们只好逃了出来,想着要去扬州。那天在镇子上碰到了村长的女儿,听她说了这村子里的情况后,我们才决定在这里住下来。然后,就碰到你了。”
三两句话把自己的遭遇一说,不等郑武做出什么回答,淑娘又转用兴奋的口气说:“咱们村的情况真的很不错诶。村里的人又和善,我真的是太幸运了。你知道吗?村长让我选一块地盖房子,我选了一块非常好的地哦,就在离村口最东头的山边上。现在村里有好多人在帮我家里盖房子,没有都是热热闹闹的。还有还有,帮厨的大嫂们都好能干,做的菜好好吃。我弟弟可喜欢了。”
这种炫耀式的口气,淑娘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现在对着郑武,她总有一种畅所欲言的表达欲望。就好像是大学宿舍里的卧谈会一样,虽然说的不是女生的秘密话题,但淑娘感觉好像什么都可以说出来,郑武都不会笑话。
村里的大人小孩一起活泥巴做砖坯子的乐趣,守着砖窑添柴火结果变成篝火晚会的意外惊喜,帮着挖地基摔进坑里差点变成泥人的窘态,什么也不做躺在蔷薇花从里小憩的悠闲……种种快乐细数起来,连淑娘自己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经历过了这么多的乐趣。在这里,她的生活真的便得很充实很开心。而她很想把这些快乐,和郑武分享。
越说越高兴,淑娘甚至把双手都拿出来,不断的比划着什么。郑武大多数开心的听着,很少插话。最多是淑娘期待捧场的时候,说几句话引得淑娘更有兴致。不知什么时候,说着说着话,顺爱那个便睡着了。等不到她再次说话,郑武一手撑着头,侧过身来,盯着淑娘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酒窝若影若现。再然后,雨渐渐小了,郑武带着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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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一只红嘴相思鸟打远处飞来,停歇在靠屋的一株石榴树上。啁啾几声,引来了另一只相思鸟。两只可爱的鸟儿说了一阵话,扑棱一声,一起振翅飞走了。
淑娘正是被这两只鸟儿给叫醒了。
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淑娘便喊道:“翠丫,我闻到小米粥的味道了。里面还放了红枣对不对?我的要多放点糖。”回答她的,是鼻尖清晰可闻的红枣香味,怎么,翠丫给我端到面前来了?
努力睁开眼,淑娘有点傻了。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她住的地方……啊,真是丢死人了。淑娘看着郑武将粥碗和两个小碟子放到了桌上,红羞得通红。
为了缓解这尴尬,淑娘拿湘哥做起了文章。哪知道,正当她想说湘哥是不是刚起来,小包子就跑进房里来。冲淑娘做了一个鬼脸,刮刮鼻子说:“羞羞脸,太阳晒屁股了还没有起床。”气得淑娘下了地就追着他围着屋里的桌子转了两圈。有了小包子这一茬,两人之间的尴尬总算也是消除了。
待淑娘追着湘哥第三次经过郑武身边时。郑武伸手抓过湘哥扛在肩上,然后对淑娘说道:“好了。我给你准备了热水放在那边的罩房里。先去洗漱,然后就可以吃早饭了。我昨天虽然跟我婶子说了一下,但你家里人还是会担心。所以快点吃了饭,我就陪你一起回去。”
听话的去洗漱完回来的淑娘终于想明白了郑武这话的意思。便好奇的凑上来问:“昨天晚上下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告诉你婶娘的。还有你婶娘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家人住在你婶娘家里呢?”
见淑娘和湘哥老老实实坐好了,郑武递了粥给他们两个。然后自己也坐下来,一个一个问题的回答。“我婶娘就是村长的儿媳妇,前天我回来,我二婶娘——哦,另一个爷爷的儿媳妇——告诉我说,村里有家外来人家在村里盖房子,村里的人都去帮忙了。我就知道那时你家了。我去到我二爷爷家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没事儿。好了,慢慢喝,还有点烫。”
淑娘和湘哥安心的享受着郑武的殷勤伺候,丝毫没有遇见到自己会遭遇到的来自孟娴娘这个好姑娘的狂风暴雨。这该是说他们心头宽好呢,还是说他们的神经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