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浪三的心里开始打鼓。而女人却越来越兴奋,嘴里天天跟浪三叨唠着,“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说?别又让人家给问住了,最后又不了了之。”
浪三点头答应着,他的脑海里已经不止一次模拟过现场的情形。甚至连台词都背好了。他认为那就是一个舞台,一个男人必须要站上的舞台,这种经历将让浪三从一个社会的看客成为社会的主人。
没有打过官司的男人不是完整的男人。
浪三眼看就要完整了,再多走一步就是监狱,那他的人生就冒尖了。
开庭是日子就像小学生的作文里写的一样,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浪三走在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上,树荫下有各种人,有卖煎饼的、卖报纸的、摆地摊的,还有两个为停车费吵架的,车来车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浪三边走边用袖子擦脸上的汗,路人纷纷向他投来幸福的微笑。
法院到了,浪三像被一群人追赶着。他能感觉到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是人还是云。阳光被高大的建筑遮挡,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浪三的身上和心里。
与孩子******见面平淡无奇,就像两个陌生人在一条窄窄的胡同里侧身而过,但这次并不能各走各的路,而是要去同一个地方,法庭。
浪三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孩子他妈了,对她的一切已经变得很陌生,只有那熟悉的眼神仿佛还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这次尴尬的会面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两人没有礼节性的打招呼,彼此的目光冷酷无情,真有一副打官司的模样。浪三的眼光一直游离在孩子他妈之外,他基本上不去正眼看她,对方也一样,如磁铁般同极相斥,没有半分暖意和温存。虽然这对夫妻没有像模像样地吵过架,基本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少有,但两颗心似乎天生就是一对冤家,注定老死不相往来。
孩子******妈也来了,这让浪三有点儿没想到,其实也想到了,因为这个妈对自己的女儿关爱有加,不论女儿对错,都坚定地支持女儿的行为和立场,她陪女儿来法院就是来站脚助威的。
老人腿脚不好,这是以前的毛病,这次看来好像更厉害了,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悲伤,她也不愿意正视浪三,但为了自己的女儿又没办法,只好面对浪三这个软硬不吃的臭骨头。
浪三坐在法庭门口的椅子上,孩子妈的妈坐在浪三不远的地方,孩子妈站在不远的地方。三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几分钟。最后还是老人先开口,一席老话让浪三觉得很熟悉,“孩子多好啊!她也不是不想跟你过,可她在你那里得不到温暖,你什么也给不了她,就知道自己玩,我也没有办法,我们也不愿意。等孩子大点再说吧,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愿意。”老人说着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这是一个爱哭的老女人,泪腮特别发达,与浪三接触的这几年中,不知哭过多少次,高兴也哭,悲伤也哭,那大颗大颗泪珠重重地砸在法庭的大门口。
“妈,您哭什么呀,”孩子她妈觉得自己母亲的举动有点儿在浪三面前丢份了,赶紧去制止,并接过话茬,“你都给我什么了?我上学,工作,都是我们家出的钱,你给我什么了?我一个黄花大姑娘嫁到你们家,你们家给我什么了?孩子都是我养的,你干什么了?现在就谈利益,大家都为了利益,你说,你能给我什么?我可不是要饭的,你也别想随便打发我。”
浪三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反驳,面对一个拿婚姻做交易的女人,他真的无话可说,他等孩子他妈把话说完,只说了一句:“分手是你提出来的,我问你是不是铁心了,你告诉你铁了心要跟我分手,你当时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提什么要求。”
孩子她妈理直气壮地说:“你先说你能给我什么吧?你有房子吗?你有钱吗?没有一千万就别想了。”
“一千万,你为什么要一千万?”
“一百万你有吗?没有就想办法去。”
法庭外已经开始辩论了,浪三心里一阵好笑,孩子她妈为了钱简直可以无所不做,这也许是她发财的最后幻想,也是一个罪恶的幻想。
“她管你要钱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也不能逼你,把你逼死了,还有孩子,但你也得做点什么吧?”老女人止住了哭声,她明明知道女儿在提无理要求,但她还是违心去帮女儿,甚至可以帮女儿去杀人。
“没有钱就去找钱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没有钱什么也办不了。告也白告,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孩子******脸上露出得意的冷笑,“反正我也不管你,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俩互不干涉。”
“我也理解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夫妻生活,我们不计较你,等孩子再大点,你也挣点钱,到时候再说,我女儿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老女人说。
“就是,我都不着急,你一开始不是不想再结婚了吗?怎么又变卦了。”
“我是人,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又没有拦着你,不就是一张纸吗?有那么重要吗?有了纸不也是离婚吗?”
浪三不说话了,他要等法官来判,在庭外辩论不会有结果的。
“再等几年吧,等孩子大点儿,我们也不是非要你多少钱,毕竟你是孩子的父亲,把你逼死了对孩子也没有好处。”
浪三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今天不会有结果,就是到了法庭上也同样是这样的结果,第一次是不会判的,还要走一个调解的程序。更何况孩子******身份,更让他无所事从。他隐约感觉到老女人的一番话似乎还想撮合他和孩子他妈重归于好,还特意举了一个亲身经历:“你也知道我和他爸爸的情况,第二次真不行,这不也分了,有很多事情。”老女人的话有些模糊,但浪三还是听出了一些细节,老女人和第一个丈夫离婚后又再婚,现在看来再婚后又分手了。所以她想用自己的案例来教育浪三,再婚没好处,也走不长远,最终还是原配好。
浪三并没有从案例中吸取什么教训,而是更加坚定了自己向往新生活的决心,如果世上真是只剩下孩子他妈一个女人了,那他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终身不娶。他不可能生活在孩子******阴影里,自己被当成某种工具,被贴上“有用”和“没用”的标签。这是女人家族的影响,让一个女人过于势利,最终游走在婚姻的边缘上,该分手就分手,该复合再复合,浪三可不是她手机上的游戏,高兴玩几下,不高兴就删了。
“法律程度一定要走一下,成不成再说。”浪三盯着法庭的大门,低头看着表。
“还是再等等吧,”老女人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咱们不至于闹到法庭上,大家影响都不好,特别是她,”老女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单位里风言风语,万一混不下去了,孩子谁来照顾。”
“你的意思是让我撤诉吗?”浪三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她刚才说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孩子心里难受,谁不想过正常的日子,我们全家看着她都可怜,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别人家都一家三口,只有她自己在家里,都不好意思和别人交往,真是愁死我了。”
浪三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孩子她妈,女人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从穿着上看,孩子他妈并没有显出多么时尚和年轻,反而多了几分老气,没有活力和精神,像秋天里被霜打的树叶。
浪三的心开始发软,他作为男人和丈夫好像都不够格,他没有保护好眼前的女人,他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他真想告诉孩子他妈,将来一定会补偿她的,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补偿和感情是两回事,在这个感情与利益的会合点上,一点点心软和松动都将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甚至是遗憾终生。
孩子******眼神里对浪三失望至极,没有抱半分的幻想,她知道浪三就是一个穷鬼,甚至比鬼还穷,自己没有本事,甚至就不知道什么是本事。跟着浪三只能是受罪。但她心里还有不灭的幻想,浪三没钱,但浪三的父母还是有一些积蓄的,从浪三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可以从孩子的爷爷奶奶身上得到,她不会轻意放弃最后发大财的机会。
“咱等一段时间,我肯定和你办,等孩子大一点儿,我一跟孩子说这事,孩子就哭,他不希望咱们这样。”
“你跟孩子都说了?上法院也说了?”
“我都跟孩子说,我们特民主。”
浪三对“孩子”这个词太敏感了,他无法想像孩子在听说自己的父亲要去告自己的母亲时的表情,这一点他佩服孩子他妈,敢于把浪三的行为以一种批判的态度向孩子表达,其实是在左右孩子的视线,把问题的根结推到浪三身上。
“是你爸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你爸为了自己想再结婚而到法院去告我,你现在知道你爸是什么人了吧,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不管咱们母子,转而去找其他女人的大色鬼。”
浪三第一阵败了,不是败在女人身上,而是败在孩子身上,他无法接受孩子对自己的偏见,转而变成一种仇视和愤怒。
“我去撤诉,希望你能早点想明白,也别在孩子面前什么都说,这样对大家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