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三的起诉状递上去以后,女人最初还是将信将疑,直到有一天中午两人吃饭的时候,浪三碰巧接到了法院的电话,说是开庭时间要有变动,再临时通知。浪三在和法官通话的时候,故意放大嗓门,就是让女人能听个大概,这样女人就打消了心中的疑惑。
等待的日子真的很舒服,女人的脾气变小了,两人吵架的时候也少了,加之女人的父亲还在养病,一个变故冲淡了另外一个的变故。
浪三想起那帮玩“捉黑枪”的哥们了。
他给李小六打电话,没人接。
他给郭小七打电话,也没人,转接成了私人小秘书。
他给倪四打电话,电话通了,但倪四在YN出差。
他给申五打电话,不在服务区。
浪三一般不给老大和老八打电话,只能浪费电话费。
他又想起了胡二,他不敢打电话,他怕胡二接电话,然后答应晚上一起玩“捉黑枪”。大家的突然失联让浪三一下子变得举目无亲,他翻着自己的手机,想找一个能说得来又喝得来的人,但就是找不到。
浪三只能低头往地下室走,天色渐晚,昏黄的夕阳印在高大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上,像戴上了厚厚的面纱,让人看了多了几分神秘,没有晚风,空气近似凝固,云层不薄,隐约能看到一点点蓝色。浪三在路边寻找着可能打发时间的线索,盼着手机快快响。
浪三正准备掏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铁门时,手机真的响了,他顺手把手机掏了出来,真是郭小七打来的。浪三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得意的笑容,晚上的事情基本上算是搞定了,有郭小七在,捉黑枪也能凑够人了。
“你小子还有小秘书,真够洋的。”浪三拿起电话就说,全然不顾对方的感受。
要按常理,郭小七定会“哈哈哈”一声坏笑,转小秘书台不一定是找小秘书,何况郭小七的大工厂里小秘书少的可怜,连女的都是稀罕物,如果能称得上“秘书”这两个字的女孩儿几乎没有。
“打你丫的,我倒想找秘书呢,你帮我找一个,说吧,晚上几点,老地方见。”这是郭小七程序一般的回答,但今天这个程序仿佛卡壳了。浪三无比兴奋的声音传过去以后,电话那边选择了沉默,甚至还有某种不祥的征兆。
“我不是。”一个奇怪的声音钻到了浪三的耳朵里。
“你不是谁?我打错了吗?还是串线了?”浪三瞬间想起了几个理由都说了出来。
“没错,但我不是郭师傅,我是他的徒弟。”
“徒弟?你师傅呢?”
“师傅在医院,他快不行了。”小徒弟把话音压得极低,弄得浪三着点把手机塞进耳朵里。
“你大点声,他怎么了,在那个医院?”
“在第六医院,您要是过来就快点,师傅快不行了。”
浪三的耳边“嗡嗡”作响,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的双手不停地抖动,他冲出地下室,向大街跑去。他用右手使劲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努力把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生生给按回到胸腔里,左手高高地举起去拦出租车。一路上他只感觉一股湿热的风从眼前和耳边飘过,模模糊糊的大街上人影攒动。
浪三的手里多了一张黑桃A,那是郭小七的命,他死死地攥着,不敢撒手。
最终浪三也没有见到郭小七最后一面。
郭小七在送到医院以后基本上没有了生命体征,仅存的一丝体温也许就是生命最后的余温。郭小七自己躺一个单间里,屋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郭小七虽然身上盖着白单子,但浪三还是能从他脸上轮廓中认出自己的好兄弟。他慢慢走过去,轻轻欣开郭小七脸上的白布单。
这张脸已经变了,不是没有血色的惨白,而是深褐色,像是在脸上涂了一层酱油。郭小七是死于某种事故,淡淡的糊味让浪三感觉郭小七的死有一些离奇。浪三的手机划破了屋子的宁静,他看到手机上的时钟已经是七点五十五分。
号码是女人的,浪三走出房间,尽量把声音压得最低,简单向女人说明的情况,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浪三重新回到郭小七的房间,屋里多了一个人,就是郭小七的徒弟。
小伙子长得魁梧敦实,原本年轻的脸上蒙着一层灰暗,直到此时,这个膀大腰圆的后生双腿还在抖,双手像丢了魂一样,在自己的身上胡乱摸着,一会儿放进被子口袋里,一会儿双手在一起搓来搓去。
“你刚才给我打的电话?”
“是我。”
“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不,师傅上班的时候喜欢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他不经常出办公室,只在报修的时候才去车间看看。”
“怎么转秘书台了?”
“师傅最近总接骚扰电话,他嫌烦,就让我帮他申请了秘书台。”
“你师傅是怎么死的?”浪三居然把最重要的问题放在最后才问。
“他触电了。”
“电气工程师触电了?这可能吗?”
“我也不信,但他真的被电死了。”
“事故的过程你看到了吗?”
“没有,我们的配电柜在后面,前面堆了很多料,他自己在配电柜做检查,我正好去拿工具,等我回来时,听到一声惨叫,接着冒出一股白烟,师傅就倒在地上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怎么还不走?”
“我想陪师傅再待一会儿。”
“你走吧,我会陪他的。”
“师傅经常提起他有几个发小,你就是吧?”
“对,发小,我们是发小。”
“那我先走了,这是师傅的手机,刚才忘了给师娘了,我给您吧,您方便的时候还给师娘。”
浪三接过手机,像握住了郭小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