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三以为自己死了,他觉得身上很多地方都在往处流血,耳朵、鼻子还有嘴里全是黏乎乎的东西。他想吐,但没有力气,任之慢慢流出来,他闭着眼,眼皮也被什么东西紧紧粘着,睁不开。手脚都不能动,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几只手托了起来,放在一个担架上,身体在晃动,他被送到灯光下。
他感觉到了光亮,还有婆婆娑娑的人影,眼睛透过眼皮有时也能看到东西,特别是在出车祸的时候。
浪三活了过来,几只手同时用纱布给他擦拭脸上的血,想找到伤口在那里,直到他的脸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额头上一个两厘米的口子才慢慢停止往外涌血。浑身上下被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骨头没事,内脏也没事。有人喊他坐起来,浪三没有听见,他想睡觉,躺在光明下睡觉,不用再回到地下室。
“天佐,天佐,你醒醒。”女人的声音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浪三睁开了眼,他看到女人突然间消瘦的脸,还有哥哥嫂子也在他的视线里。
“让你慢点骑,慢点骑,你就是不听。”哥哥真生气了,他紧皱着眉,恨不得伸手打浪三屁股一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嫂子房悦笑着说,“三儿的命真大,身上的零件完好无损。”
“你把人家的车灯都撞碎了,自己没事,你真有本事。”女人笑着抓住浪三的手轻轻揉了揉。
“幸亏你骑着车,先撞到自行车,你是被惯性甩出去的,如果让车碰上了,这回事就大了。”哥哥用手指着浪三的鼻子说。
“我没死啊?”浪三说了一句话。
“你没死,你把司机吓死了,现在还抢救呢?”女人笑着说。
“司机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一个劲向我道歉,还要跪下给我磕头。”
“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偷着开车出来,有没有本还不好说呢。”哥哥带着一股子气说。
“管他有没有本,警察会处理的,找那小子陪钱。”女人一本正经地说。
“我能坐起来吗?”浪三小心地问。
“你都能回家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照了一遍,这回等于你做了一次体检,就差验血验尿了,你太值了。”
浪三笑了,但脸上的天眼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疼痛,伤口缝了三针。
“这回能治好我爱皱眉的习惯了,现在一皱眉就疼,以后不敢了。”
哥哥的手机响了,是妈妈焦急的问候。
“妈,没事了,缝了三针,其他什么事都没有,您选睡吧。”
浪三要求医生在他的额头上缠上几圈绷带,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额头上缠绷带的样子特帅,特能展现男人的魅力,可直到今天,这个望愿才实现,还是央求护士半天才同意的。
“我像个烈士吗?”
“行了吧你,差点没命,你现在还有心思玩这套。”女人实在理解不了浪三此时的心情。大难不死之后,很多人都学会了幻想,比如出现一个艳遇故事,或者碰到一个富二代,甩手扔给他几百万。只可惜浪三只是碰到了一个愣头青。
浪三跳下床,活动一下腰身和四肢,确实没有什么异样,那位撞他的小伙子也从恐惧中苏醒过来,正在接受警察的问询。警察看到浪三走过来,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应该没事。”
“这个人的态度还不错,也没有什么严重的违章,只是你骑得有点快,等于你闯了红灯,但他也有责任,过路口时没有减速,你们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的责任,但他开车,你骑车,你算是弱者,我让他赔给你付医药费,或者再赔你一点钱,他自己去修车,我也就不处罚他了,你看这样行吗?”
“我赔你点钱吧。”小伙子战战兢兢地说,生怕浪三讹他。
“我不讹你,你别紧张,”浪三平静地说,“我现在没事,不等于我以后没事,万一是内伤,现在看不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你必须把身份证先押给我,至于钱的问题,你看着给吧,我可不想拿身体去挣钱,太危险了。”
小伙子迅速把身份证掏出来交给浪三,“交完医药费,我就剩三百了,都给你吧。要是不够,等你给我身份证的时候我再给你,我今天真没带那么多钱。”
浪三接过三百元钱,又拿出一百退给了小伙子。“算了,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心里有事,没注意看红绿灯,你没事就回家吧,太晚了。你给我留一个电话,以后还要联系,咱俩有缘,说不定能成朋友。”
“大哥,谢谢您了,今后你就把我当亲兄弟,有事就说一声。”
“我下回再想被车撞的时候一定找你。”
“说什么呢?你被撞糊涂了。”女人不高兴了。
凌晨的时候大家都散了,浪三的自行车已经彻底毁了。
“我要他二百元是赔自行车的钱,我没有讹他,二百元都不够买一辆新车的。”
“算了,以后别骑了,二百元给你买件帽衫吧,还用不了,我还能再买一件。”
“什么意思?我的生命与帽衫能对等吗?”
“你又没事,那给你买十斤牛肉,给你补补,这总行了吧。”
“算了吧,还是买帽衫吧。”
夜风吹在浪三的身上,特别是头上那一圈洁白的纱布,让浪三产生了一种凛然感,他迈开大步往地下室走,像是去刑场就义,偶尔从身边走过的路人也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伤员。
浪三越走越兴奋,他没想到头上的绷带会有如此神奇的功效,能让他顿时建立起一种自信,不怕死或死不怕的自信。地下室算什么?法院算什么?自己的窝被别人占了又算什么?他有一颗不死的心和抗摔打的身体,敢把车灯撞碎的豪迈。浪三想好了,明天组织大家吃饭,他要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是战士,什么是死里逃生,让那些哥们夸自己二十分钟。
从某一天起,哥几个再吃饭的时候总多摆一副碗筷,那是给胡二留的。吃饭前大家双手合十,心里默念几句。今天也不例外。
浪三的出现惊了大家一下,还是因为他头上的那个白圈。
“我见义勇为了。”浪三宣布自己的战果。
“你是见利忘义,又去那里闯祸了?”小李子反驳他。
“我英雄救美了。”
“美在那里?让咱瞧瞧。”郭小七一阵坏笑。
“我把车灯撞碎了。”
“这事我信,你怎么不把汽车撞药铺里去。”
“今后一定要小心点儿,我可不想桌子上再多一双没人用的筷子。”倪四认真地说。
“一会儿还玩捉黑枪吗?只剩五个人了,老大和老八都没有时间,以后咱们一个替补都没有。”
“玩,为什么不玩?还要好好玩,长久地玩。”
“胡二要是没走就好了,没他不热闹。”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想那么多有啥用,快吃,找地方玩牌去。”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浪三接到了一个短信,是女人发过来的,“别太晚了,你的伤还没好呢。”
浪三回复:知道了。
女人变得如此温柔让他有点不太适应,也许经历了一场车祸,她不再较真浪三的行为。
还是以前的路,以前的河,以前的月光和夜风,浪三走起来比以前轻松了许多。男人一但脱离了女人的管束,为什么感觉这么好?相反,女人一但不再管男人,是不是就特别的痛苦?浪三不是女人,但浪三见过的女人都以管教男人为乐趣,这是为什么呢?女人不管男人,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她通过对男人的控制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也是树立自己的权威。家庭里的权威不是靠管出来的,像浪三的母亲,把父亲管得死死的,但她感觉不到这是一种冷暴力,是家庭里最不和谐的氛围。到了今天,母亲还是要将管理到位,说一不二,对家庭成员的行为横加干涉,她的这种类似变态的管理模式,让一个家庭总是在摇摇晃晃中生存,迟早一天会出现雪崩或者地震。
女人今天的表现让浪三心里一亮,如果真是能解放浪三的空间,让他回归到一个自由自在的王国里,那这几针就没白缝,这一腔血也没白喷。
女人没睡,她静静地看着电视,看到浪三进来还主动下床走过去来了一个漫情的拥抱,这让浪三很感动,他们不缺少拥抱,但像今天这种拥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了,今晚浪三睡了一个踏实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