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散了,浪三半路编了一个瞎话就与大家分手了。他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父母那里,而是沿着河边往黑处走。这条道浪三已经走了很多次了,从开春到深秋,半年多来他每天都用双腿丈量着自己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里程。
今晚的月亮在河道里洒下银色的斑斓,道边树木的叶子如同有了记忆,“哗哗”声一次次向浪三提问,这条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半夜还是有路人的,三五成群的打工仔围坐在卖麻辣烫的摊位前边吃边聊,偶尔走过一对情侣,缠绵的香气飘进了浪三的脖领子,两人站在树影里亲吻,浪三停下来看了一眼,同时幻想着世界上某一个时刻,所有人都在亲吻,那会是一种多么和谐的意境。此时浪三的电话又响了,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的,脚下顿时生风了,不知不觉跑了起来,他跑什么?为什么跑?晚到一分钟会死吗?
浪三拐进了一个小区的大铁门,径直往前走,来到楼门前,他推门进去,没有顺着楼梯往向上走,而是向下走。几个月前,他租了一间地下室,让他的人生开始有了本质的改变。
谁会相信浪三现在租地下室住?而且还与别人合住。
地下室的防盗门打开了,声音听着就不舒服,跟电影里监狱的牢门差不多。浪三关好门,推开自己的房门,屋里黑着灯,一点点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勉强能勾勒出房间里的情形,房间的形状有点奇怪,像一把菜刀。刀背那里摆着一张双人床,其实是两张不一样的单人床拼起来的,一个高一个低,浪三垫了半天才搞平整,刀刃那边就是门,门口右手处放着一个破旧的衣柜,还有一个小柜,上面有一台古老的电视机,紧挨着是一张吃饭用的折叠桌。刀把部分有一个快要散架的写字台,尾部就是窗户,因为是半地下,为了那一点点隐私,窗户一直拉着厚厚的窗帘,只在周末的上午才敢把窗帘拉开,让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进来逛逛。地下室冬暖夏凉不假,但住在这里仿佛很难找到温馨的感觉,你如同就是一个永远不能见人的动物,藏在地底下,冬眠一般,看着别人的大腿和脚丫子与你平起平坐。你天天被别人踩在脚底下,虽然同样沐浴在阳光下,而地下室的阳光总带有一股霉味,只是偶尔在斑驳的墙上歇一会儿就不见了,只有阴森的冷风才是这里的常客。
浪三回家了,这里之所以还可以称之为家,因为这里有他的女人,电话就是她打的。一个女人,躺在黑黢黢的地下室里,隔壁还住着一个大小伙子,浪三不得不往回跑。
浪三没有开灯,女人侧躺着,身上盖着一条薄被,一动不动,他知道女人根本没睡,隐隐约约他能看见女人的耳朵在一点一点地震动,她已经把警觉提到了最高的极限,一有风吹草动,她能火箭升空一般,撕破窗帘,砸碎窗户冲出去。浪三尽量动静小一点,他悄悄地爬上床,躺在坚硬的刀背上。那条薄被不足以温暖心中的凄凉,女人一直背对着他,呼吸开始放缓,身体微微抽动一下,四肢开始伸展,蜷缩的神经慢慢有了温度。浪三睡不着,他把手伸向女人,女人没有拒绝,任那只干瘦的手在自己的胸前摸索,这仅有的温存让阴暗的地下室有了一点儿热乎气。女人如同在微波炉里加热了几分钟,瞬间有了温度,她转过身,一下子扑到了浪三的怀里。
浪三的嘴找到了女人的舌头,他想起树影下那对情侣,他们站在夜风里,也许无家可归,也许有家难回,也许也经上床,相拥着进入了梦香。他咬着女人的舌头,抬眼却看到的是窗帘上摇曳的树影,仿佛窗边蹲着一个人,大大的脑袋随着窗帘的摆动在东张西望,浪三有点儿紧张,但并不害怕,他腾出一只手在床边摸着,摸着,摸到了一本书,他的床边只有书。
书飞过去了,打在窗户上。一声猫叫之后,那个脑袋不见了,浪三开始后悔,他担心把书毁坏了,那可是女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他刚想起身去捡书,但女人的牙紧紧地咬着他的舌头,书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女人发火了,声音不大但不依不饶,他们已经养成了小声吵架的习惯,不管吵得多么激烈,外人几乎听不到,有时就像两个聋哑人在打架。女人说:“都几点了,没完没了,我一个人在家吓死了,你也不担心。你们几个为什么总聚啊,有什么可说的,烦不烦啊。以后不许十二点以后回家,那个男人十二点还在外面。”
浪三不解释,他解释无数遍了,自己都觉得那几句车轱辘话把舌头都磨出了茧子。女人听不到回应更生气了,一下子坐了起来。浪三也跟着坐了起来,准备拉开架式干一场。屋门外有响动,合住的小伙子去卫生间,坐在刀背上的两个人怒视着,同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