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三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真相,是关于自己的真相。因为谎言只能对别人说,不能对自己说。
浪三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跑了三家大医院,做了三次同样的检查,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燕麦型恶性肿瘤,存活时间在3到6个月之间。
“医生,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有,只不过你的疼痛神经不敏感,换了别人早喊疼了,而你只是一种痛感,并没有引起你的注意,而且你的意志力还算强大,就是忍耐能力比较强,一些微弱的疼痛无法刺激你,你忍忍就过去了。”
“那我什么时候会发病?”浪三问。
“这个我说不好,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奇迹。我建议你赶紧住院治疗,不能再耽误了。”
“怎么治?”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手术,但它长的位置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手术,还需要大家会诊。总之先住院再说。”
“好吧,我考虑一下。”
生命只给浪三几个月的时间,他该如何运用这短暂的一百多天呢?当生命的倒记时开始启动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会产生强大的动力和智慧。
“像平常一样生活,但不能像平常一样过日子。”这是浪三给自己最后的座右铭。从现在开始,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说谎话,去骗身边所有的人,因为他快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箴言。
“就让我的生命在谎言中结束吧。”他自言自语着。
浪三着手写遗书,他想了半天,需要写很多份,要用去半个月的时间。他经常在深夜写,等女人去洗澡的时候写,他怕让人看见,更不能让女人看见。他坐在新书房里,看着电脑发呆,他每敲上一个字,好象就向死亡逼进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命太苦了,刚刚住上新房就要离开。他忘了关书房的门,而女人洗澡时也没关门,他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女人边洗边唱歌,是他熟悉的旋律,他也能跟着哼几句。他应该给女人找一个伴,当然不是男的,是一个既不是男的,又可以陪着她的伴。浪三想到了狗,因为女人曾经跟他说起过,以后有了新家就养一只白色的泰迪狗,但他一直没有满足她的要求。他要替女人找一只小狗,就算找不到,也要把这件事写在遗书里告诉她,他找过,但没找到。他甚至想偷看女人洗澡,想把女人的身体完全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但他没有动,他怕女人误解,再拉着他上床做爱。
浪三接着写遗书,写到了女人的未来,不知道她的未来还有没有爱情,但一定会有情,会有另一个男人抱着她。他不嫉妒,因为他死了,不知死了能不能看见女人的未来。他给女人留下什么呢?一张工资卡,还有一堆书。他想跟女人商量一下,能不能把房子留给儿子。如果她真的找到了情或者男人,请别住在这里,这里不能有陌生的男人住。儿子还小,他有了房子,生活的道路立马宽敞许多,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他都有自己的窝,一个没有外人打扰的窝。
浪三写得很起劲,没有注意到女人已经走到他的身边,用毛巾擦着湿露露的头发,笑着说:“写什么呢?这么投入。”
“小说,一本真正的小说。”浪三说着起身把女人和电脑隔开。
“怎么想起写小说了?什么题材?”
“鬼故事,”浪三的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悬疑的,惊悚的,吃人的。”
“写它干嘛?睡觉吧。”女人懒在浪三的怀里。
“好,不写了,洗洗睡觉。”
浪三想把每一个夜晚都过得充实,他想自己死后也许可以在晚上回到这里,看看女人睡了没有。晚上在那边就是白天,他可以在“白天”出来溜达溜达。某天开始,浪三突然喜欢起晚上来,也是为了早日适应“死亡”的生活。除了写遗书,他用更多的时间去陪女人,脸上总挂着微笑,言语间也多了不少糖份,让女人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尽管他使出所有的招数来化解内心的恐惧,但病魔并没有给他一点好脸色,他的后背开始隐隐作痛,特别是喝完凉啤酒以后,有时疼得他浑身哆嗦。浪三每每在这个时候总是站起身去卫生间,他看着洗手盆上方的镜子,里面的男人仿佛在向他乞求,求求他尽快了断这没完没了的孽缘。浪三用手扶着水盆,他把水龙头开得很大,让“哗哗”的水声冲断无聊的幻想,还是回到现实当中吧。浪三不喝啤酒了,特别是冰啤酒。他努力让自己生活得更有规律,吃饭、睡觉、上班、看书,他想用正常的生理法则去遮掩疾病的蔓延,但这是徒劳的,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天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