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周二越来越近,浪三的心开始越跳越激烈。
他盼着周二,又担心周二,他盼着配型成功,又担心配型成功。这几天,浪三过得昏天黑地。工作上一次次犯低级错误,让领导和同事都以为他丢了魂。总编破天荒地找他谈了一次话,浪三心不在焉地听着,不住地点头。总编说:“咱们的微信平台有点儿多,领导建议要精简,你有什么看法?”
“减吧,我也觉得多,应该做一个平台,把粉丝集中起来,就能有声势了。”
“减了平台,人就多了,总得找一条出路啊。你看,新提的主任也不能动,就剩下你了,你有什么想法?”
“我,”浪三的魂好像一下子又飞了回来,“这事有点儿突然,我还没想过,是不是领导已经有安排了?”
“没有,你看,现在纸媒是越来越不行了,新媒体是趋势,所以社长投入这么大的精力做新媒体,但纸媒也不扔啊,毕竟他们还有广告,还挣着钱。现在有这么个事。”
浪三每次听到总编说“有这么个事”的时候心里都一紧,今天不幸又让他听到了。
“领导的意思总要给你一个出路,纸媒那边负责广告的人要离职了,现在空着位置,这个位置还很重要,还不能没人干,你看看能不能把纸媒的广告先接下来,现在先不定任务,也没有负激励,先干一段时间再说。”
浪三的心一直凉到自己的肾上,难道自己失去肾的同时还要失去工作吗?他清楚地知道,负责广告的人底薪很少,主要靠广告提成活着,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广告业务员,见生人说话还脸红的老小伙子,如何一个人能把纸媒广告的天空撑起来呢?我的肾啊!他现在任何的祈祷都要带上自己的肾,因为“肾”和“神”读音相近,外人也基本上听不出里面的弯弯绕。
“我的肾啊,”浪三心里默念了三遍,“请肾保佑我。”
“好吧,我先干着,不行再找人。”浪三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
现在离周二还有三天,等过了周二,一切都大白地天下,就算给我负激励,说不定我还不干了,我用一个肾打天下,“我的肾啊!”
周五下班的时间到了,窗外已经华灯怒放,车灯连成一片红色的海洋,又堵车了,但再堵也没有浪三的心里堵。他逃出办公楼,听任墙角的斜风梳子一样把他的毛刮了一遍。每一个晚归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看看天上的星星的月亮,但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今晚浪三就看到了一个很狡诈的月亮,一张似笑非笑的黄脸,四周是邪恶的光环,脸上长了几个恶心的脓包,旁边几个无精打采的星星。
这是什么天空,鬼一样的黑色和银光,晚风还吹着流氓哨。
浪三接受了“被下岗”的现实,他的肾也要“被下岗”了。
周二的早晨是个大晴天,太阳早早地出来给浪三照着前进的道路。他走进医生的办公室,拿出挂号条,“挂完号了,第一个。”浪三的脸上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兴奋。
“真早,你等一会儿,我要去巡视一下病房,然后再说咱们的事。”
浪三躲在办公室里,小李子的病房离此不远,他怕遇到熟人。
一个小时以后,医生走了进来,“你的朋友今天不太好,身体还没有消炎,又发高烧了。”
“怎么办?”
“我已经处理了,等他好一点儿赶紧换肾,不能再耽误了。我现在给你开单子,你按照上面的内容去各个科室去检查身体,结果大概要等一周后才能出来,我这有一个危重病人,我要去处理一下,就不管你了,你自己去检查吧,反正你是健康的,不懂就问医生,下周二再来找我吧,我跟他们都说好了。”医生说完就匆匆走了。
浪三拿着一摞单据,站在门口悄悄往外看了一眼,他断定小李子的病房里不会出来什么人,这才大步离开了住院楼,朝门诊楼走去。他手里的体检单一张张地减少,抽了几次血已经记不清了,他无数次地躺下又站起来,无数次地把衣服脱了又穿上,直到黄昏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项检查。浪三看到医院门口有一个咖啡厅,他走进去,找了一个挨窗户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已经从早晨的兴奋转到了疲惫,整整一天,他只有一种感觉,就是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不舒服,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紧,医生的每一次按摸都会引起他疼痛的反应。他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从本意来讲,他希望自己身上全是病,甚至没有一个好地方,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开“被捐肾”的折磨。但他又怕自己真的有病,不管检查出什么病,同样也会引进自己的恐慌。
他纠结地坐在咖啡厅里,喝着一杯又苦又酸的咖啡,眼睛都不知去看什么地方,服务员一身整洁的白制服和护士差不多,咖啡的颜色和味道与汤药差不多,昏暗的灯光也像照透视的房间里的一样,他的后半生也许要和医院打交道了。浪三在咖啡厅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传来女人的声音,他才从愚钝中惊醒,结完账赶紧往家走,他担心身上还会有医院的味道,于是站在风中多吹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