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终于回来了。浪三看看表,凌晨两点十分。他关上电脑,起身回到床上躺下。女人按部就班地完成着睡前的一切准备,每一项都没有省略,看来心情确实不错,没有因为哥哥占了自己的新房而烦恼和愤怒。浪三没有和女人说话,他断定女人对房子的事一无所知,他的另一个心脏慢慢开始跳动,而且越跳越来劲,他知道这事早晚要露馅,能骗一天是一天,能活一天是一天,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始睡觉,居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晨两人一直无语,女人做好早饭,浪三没有听到隔壁小伙起床的声音,他和女人无声无息地吃完早饭上班去了。浪三没有追问女人昨晚的去向,他希望女人自己“供”出来。女人的脸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愧疚,但她依然保持着盛气凌人的姿态,她也等着浪三的问话。浪三就是不问,女人等得不耐烦,心里嘀咕着:“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昨晚干什么去了?和谁在一起?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你还想着别人。”女人越想越生气,伸出小手使劲在浪三的屁股蛋上掐了一下。
“你干什么?疼着呢!”浪三本能地躲闪着,嘴里不停地抱怨,“你还有理了?”
“让你不理我,让你不理我。”女人有小手在浪三的屁股上如鸡吃米一般不停地掐着,“看你说不说,看你说不说。”
“说什么?”浪三的声音把路上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你爱和谁玩就和谁玩,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我就和同事去唱唱歌,然后喝喝茶,不信你去打电话问。”女人终于有表白的机会,脸上露出了几丝笑容。
“我问得着吗?”浪三不屑一顾的表情故意去激女人的火,“不像你,天天就知道监视人,你应该去当警察。”
“你混蛋,”女人怒了,“我怎么监视你了?”
“谁没事就翻我的手机?谁没事就跟踪我?你自己干什么你自己知道。”浪三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女人已经到了愤怒的底线,再不离她远点儿,也许会被她一头撞到护城河里去。
女人突然站住了,她的眼睛喷出了火,高高的胸脯一起一伏,恨不得把外衣给顶破了,嘴里重复着一句话:“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浪三知道火侯差不多了,他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来到女人的面前,伸出手去拉女人的手。他的手被女人那只冰凉的小手甩开了。浪三也不着急,一次次去拉,一次次被甩。最后他急了:“快走吧,上班都迟到了,天天没事找事。”
“是我找事还是你找事,大早上起来就耷拉着驴脸,给谁看呢。”女人眼睛死死盯着浪三。
“给你看呢?你晚上玩美了,拿我出气。”浪三一点儿没有屈服的意思。
女人不说话了,她真的没占理,谁家的女人半夜回家,也不解释一下。女人低头往前走,她的手被浪三拉着,像一个承认错误的小学生。
地铁把浪三送到写字楼下,电梯再把他运到17层,公司居然没有开门,一大帮同事都站在门前的平台上,有的看报纸,有的吃早点,还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浪三和大家打着招呼,目光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身影,并追随着身影拐进了另一个办公区。
“看什么呢?门开了,快去打卡吧。”一位同事用手在浪三的眼前晃了晃,脸上泛着一股子坏笑,“别总盯着美女看,那个公司是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全是美女,够你看一年的。”
浪三脸红了,这个年纪还脸红是一种很不成熟的表现,他完全可以反驳同事几句,但最终还是就此打住。他走进办公室,来到自己的坐位上,打开电脑,登上QQ,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浪三全天只接了两个比较重要的电话,一个是胡二打来的,胡二显得很兴奋,不停地在电话里笑,
“浪三儿,忙什么呢?晚上一起坐坐。”
“瞎忙,你今天没课了?”
“有课啊,我现在忙死了,学员特多,天天胡教练胡教练地叫着,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今天不想教了,六点半下课就没事了。”
“牛啊,是不是有什么艳遇了?”
“哈哈哈,晚上我请客,你选地方吧。”
“你约小李子吧,还在老地方算了,大家都近。”
浪三放下手机心情超好,把早上那段和女人的争吵忘在了脑后,自从和女人在一起以后,像早上这种吵架已经快变成家常便饭了,每天不吵几句就像做菜没有放盐一样没滋没味,这与浪三以前的婚姻生活完全两样。现在看来,浪三的第一段婚姻不是毁于争吵,而是死于安静。
浪三小的时候曾目睹过很多次父母的争吵,虽然对争吵的内容不很清楚,也难于理解父母当时的心情和做法,但看到父母吵得面红耳赤,甚至都有了离婚的念头。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浪三总是抱着姐姐,两个人哭得跟泪人一样,就那么傻傻地哭着,也不敢去劝父母,也不敢多说话。因此,“吵架”这件事在浪三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他曾发誓自己永远不和别人吵架。
从小到大,浪三真的很少跟别人吵架,实在把他逼急了,他顶多是摔门走人。就是看到别人吵架,他也会躲得远远的,他坚信争吵是一件很不文明的行为,自己恪守一条原则,吵架是一种无能的表现。然而把这一条原则放在婚姻的范畴内进行评判,好像又与现实格格不入。浪三和孩子他妈就很少吵架,可以说没有吵过架。浪三因此也很少表达自己的不悦,总是一味地顺着,顺着。孩子她妈好像也没有太在意浪三的情绪表达,将家庭的方向盘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浪三大多数时间像一名随从或者秘书,指那打那。即使很不乐意,也洋装着高高兴兴。直到有一天,浪三开始吵架了,但不是和孩子他妈,而是和另一个女孩儿。天天吵,见面吵,不吵不行,不吵不能活。结果是浪三和孩子她妈越来越远,而和那个一直争吵的小冤家却越来越好,终于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孩子他妈发现了浪三的不轨行为,她哭过,闹过,该做的事都做了,但两人还是没有像模像样的吵一次。浪三也很纳闷,为什么就是和孩子他妈吵不起来,即使心里有天大的愤怒,有时都想动刀子,还是吵不起来,他硬是把所有愤怒都憋在心里,藏在每一根血管里,让它慢慢稀释,慢慢消失,曾几何时,浪三真想与孩子他妈痛痛快快地吵一架,但不论他下了多少次决心,只要见到孩子他妈,他的嗓子里就像堵了一个铁疙瘩,甚至连一句过激的词都说不出来。现在的女人总是埋怨浪三怕孩子他妈,不敢真刀真枪地干一把,浪三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为什么见到孩子他妈就变得如此文明和理智,浪三给自己的解释是,“孩子他妈在自己的心里早就化成了一滩水,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蒸发,自己的心里早已没有了的位置,想恨都恨不起来,想骂都骂不出口。”
经过那一段没有争吵的婚姻,浪三仿佛又走了极端,陷入到一片争吵的海洋里,仿佛把以前没有吵过的架都补回来了,三天两头的打闹,不但没有摧毁两人的感情,反而将两人紧紧的扭在了一起,尖酸、刻薄、挖苦、指责、诬蔑等等,等等。再加上又推又搡,又掐又咬,甚至拿出菜刀放在头顶上、脖子上乱比划。这样的婚姻反而更持久,更耐人寻味。浪三变成了一个爱争爱吵爱打爱闹的男人。女人真心喜欢这样的男人,她们的内心需要一种征服,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只要男人足够强大,不管从精神上还是肌体上。浪三用了四十多年才看出一点儿门道,他特意观察了一些表面恩爱的夫妻,比如同自己玩捉黑枪的哥们,除了胡二以外,所有的人都是人面兽心,该出手时就出手,对妻子从来不会逆来顺受,他们的婚姻至少还完整,就算有一些裂痕,女人也会在男人强大的攻势面前自行抹平。只有傻浪三的内心还坚守着对老婆的“三从四德”,结果是他的婚姻大厦第一个轰然倒下,而且摔成了粉末,再也无法重建。
道理都是悟出来的,女人是弹簧,你弱她就强,浪三把现在的女人当成自己的婚姻的试金石,他对婚姻抱有怀疑的态度,打来打去的日子并没有使现在的生活瓦解,反而更加凝固,以前总担心自己把女人气跑,现在他很害怕会把女人惯坏。到那时,女人不走,自己可要先走了。
这一天接到的第二个电话是厍强打来的,内蒙的大嗓门加上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天佐哥,内蒙的事搞定了,我帮你联系了十家企业,你看看什么时候去啊。”
“真的,太感谢你了,不愧是大师,出手就有。”
“你过奖了,这不算什么,那是我的家乡,我也得为家乡做点事,回报一下家乡,都是我的师兄弟,太简单了。”厍强每每说起自己的家乡,话语中都露出一股子酸劲。
“我今天就写申请,定下来提前告诉你,咱俩一起走。”
外出采访对于浪三来说就是一种解脱,可以不用参加编辑部的各种例会。《大嘴》的工作例会繁琐而低效,今天说选题,明天要评刊,后天还要听社长的最高指示,每一位编辑在会上都要轮番发言。这个发言很有学问,说一半留一半,真一半假一半,阳一半阴一半。报选题的时候要慎重,只将最有把握的东西说出去,不靠谱的还是别说,否则主编当真了,到时候没有稿子,那可是给自己挖坑了,想哭都没有眼泪。再有就是好选题也不能全盘托出,万一被别人“窃取”,那可是陪了夫人又折兵,自己的稿子还没上呢,别人已经把版面霸占了。评刊也有学问,关系到每一位编辑的绩效工资,你不光要考虑稿件的优劣,还要照顾朋友的情绪,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说不定什么时候需要救助或帮忙,适当拐拐胳膊肘,让大家既吃饱也别撑着。主编这个时候就是和稀泥的,他有支配版面的权力,其实就在是左右员工的工资,谁的稿件上的多,谁就多拿钱,表面上不能有偏有向,实际上就很难说了,这是个人感情问题,与稿件好坏关系不是很大,谁占便宜谁知道,大家心知肚明,但又不能点破,谁让你还要在这里混呢。浪三是那种无欲则刚的人,他没有优势可言,只能剑走偏锋,别人不玩的,或别人玩不了的,他去尝试做做,尽量躲开与大家正面冲突,文章有什么可比的?读者的喜好也不能说明什么大问题,主编心里那杆称才是衡量的标准。
浪三去外地采访的另一个解脱,那就是可以从现在的生活中逃出来,说实话就是想离开女人几天,让自己能自由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男人不可回避的一个喜好就是自由,然而这种自由往往会被身边的女人给抹杀掉了。这种自由多被误解成情感自由,特别是女人,多半把男人都想像成******或性变态,所以她们会用各种方式限制男人的自由。其实男人的自由远远超过了性的范围。浪三的女人就把浪三的追求给曲解了,她打算用自己身体上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根血管修成两条铁轨,让男人变成一列可以载满财富、温存、谦让、知识,甚至委屈的列车在这条铁路上奔驰,而她自己就是这趟列车的司机和调度,女人的心思在哪里,她就会把铁路修到那里,男人的列车也就开到那里。列车可长可短,装的东西可多可少,只要沿着事先修好的路线行驶,肯定不会出毛病,男人的列车想并轨,想跨越,甚至想停靠在其他的车站,都被视为大逆不道,敏感的神经会释放出惊人的能量,她会血脉喷张,不择手段把属于自己的列车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然后用情感的铁锤去修修补补。女人的一生就是不断修建铁路的一生,而男人的一生就是驮着东西,沿着固定的轨道行进的一生。
浪三出差,就是要看看铁轨以外的风景,就是想把车轮变成风帆,变成机翼。
浪三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总会在QQ上问候一下女人,他坐在电脑前,先给女人下一阵酸雨,进而再麻痹一下女人充满嫉妒和灵敏的神经。他喝了一口绿茶,开始打字。
“老婆,吃了吗?”
“去楼下吃的,你呢?”
“吃的什么好吃的?”
“随便吃了一碗面条,你吃的什么?”
“S县小吃,馄饨。你要多吃点,最近都瘦了。”
“不行,我要减肥,你现在都不正眼看我了。”
“怎么可能?你在我眼里至高无上,别人跟你一比都不在了。”
“谁跟我比啊?你又看见谁了?那个小妖精。”
“你当我天天去西天取经啊,我只会写点破文章,我们这里没有妖精,全是妖怪。”
“难说,不是写字楼里的小姑娘多的是吗?你可别动歪心眼子,我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浪三被问得有点烦了,他干脆话峰急转。
“晚上我和胡二他们喝点小酒,玩会小牌。”
“又见面啊,你们也太勤了吧,上个月不是刚聚过吗?”
“我下周要出差,胡二主动找我,都三十年的交情了,咱可不好拒绝,再说了,我就剩这几个哥们了。”
“你要去那?”
“我前几天跟你说过,去内蒙。”
“那个厍强帮你联系的?”
“是的,联系了十家,也许还能做一个封面,顺便能卖出不少杂志,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你晚上早点回来,不许超过十二点,又让我一个人在家,真的挺害怕的。”
“主编找我,我去一下。”浪三担心再听到女人一串串不重样的牢骚,赶紧找个理由终止了对话。
浪三的心里对今晚和下周的一切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