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大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这瞬间的变故让泰山派和蓬莱派的众人都不及反应,纵使离着宋玉最近的叶雪想要援手,也是鞭长莫及。
众人只听得一声巨响,再看殿中二人,宋玉的衣衫从右边肩膀斜至腰间裂开一个大口子,汨汨渗出鲜血,原先一身雪白的衣衫,这时却被染成了红色,他一边喘着粗气,额头上不住渗出黄豆大的汗珠,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被吓得不轻,竟忘了封住自己的穴道。一旁的叶雪先行反应过来,上前封住宋玉身上几个大穴,叫来两个师弟将他带到殿外包扎。
而那赵玑童却是倚在殿中的红柱之上,两只手兀自垂下,好像都失去了直觉,还有鲜血顺着他的袖口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加上他披头散发,浑身血污,这情态当真是可怖至极。他身前则三柄宝剑散落在地上,“日月剑”已经被扭的不成样子,而他自己的重剑却是断成两节,连剑柄之上所镶的青玉掉在一众蓬莱派弟子面前,闪着光芒。泰山派的几个弟子赶紧将赵玑童连扶带拖,带出大殿。
大殿之内,全身斑斑点点的血迹,断剑裂砖,真叫是一片狼藉。蓬莱派五人之中除了丁晚一人蒙着玉面,看不出神情,其他四人无不对着泰山派一众弟子怒目而视。卫扶风一看之下,只觉自己和澹台婉两人留在此地真是尴尬至极,但又怎么可能在此时告退,当下瞥了一眼高坐的柏珏修和云秋成,见两人神色平静,心下稍宽,暗道:这两派掌门总不至打将起来,也不至让自己太过为难。自己虽然只是小角色,但蓬莱派众人总是自己请来,倒是吃了大亏,自己岂不也成了罪人。想到此,不禁轻叹一口气,暗自祈祷。
这时却见得一人从泰山派弟子中闪了出来,先是对着柏珏修一拜,而后朗声道:“方才赵师兄已经占得先机,一剑劈下,宋玉师兄想是难以规避,但不知是谁暗中出手救了宋玉师兄,坏了武林的规矩,若是蓬莱派的哪位仙人所谓,还请下来赐教,我陆玑子虽然自知不敌,但也愿卫道而死。”他说的这番话冠冕堂皇,先是将刚才一战赵玑童即将斩杀宋玉之事又提一遍,意思自然是蓬莱派已经败在泰山派之手。而后再说“不知是谁暗中出手救了宋玉师兄”这句话时又冷“哼”一声看向端坐高位的云秋成,众人都知道,这殿内能发暗器将赵玑童重剑打断之人,只有三位,但出手的自然是宋玉的师父云秋成。武林中人甚讲信誉,泰山、蓬莱此等名门更是如此,单打独斗时,若是旁人出手相帮,乃是令人不齿之行为。而后面说哪位仙人云云,自然是讥讽蓬莱派弟子虚有其名。
蓬莱派四人闻听此言,气的睚呲欲裂,但他们也觉是自己师父出手相救宋玉,坏了规矩,哪能多言,否则陆玑子抓住此事不放,自己又如何对答,岂不是自取其辱。
陆玑子见蓬莱派几人并不说话,面露得色,道:“本来两派之间相互切磋,印证武功平常至极。但应当点到为止,云师叔,你说是也不是。”
云秋成面无表情,点头道:“自然没错。”
陆玑子对云秋成一拜,道:“是了,云师叔德高望重,自然懂得事理,但方才贵派宋师兄杀招一出,险些毁了我赵师兄的一对招子。不知云师叔又作何解释。”
云秋成此刻脸上方蒙上一层怒色,但转瞬即逝,道:“陆师侄又想如何。”
陆玑子淡淡一笑,缓缓道:“小侄不敢当。蓬莱派远道而来,是敝派贵宾,舟车劳顿,难免心烦意乱,就算出手重些,我派自然也能理解。但若是传将出去,恐怕江湖上会道蓬莱派仗势欺人,云师叔以暗器伤人,到时……嘿嘿……。”他自然是想说到时蓬莱派声誉扫地,成了笑柄。
云秋成还未说话,却是柏珏修道:“今日之事,不过是两个小辈争斗,又幸没出了人命,怎么会传将出去,云师兄还请放心。”接着正色道:“陆玑子,你休得继续胡言,否则将你逐出师门。”
陆玑子冷笑一声,道:“掌门,可忘了苏师叔之事。”
柏珏修闻听此言,先是一愣,然后一捋长须,不怒反笑,道:“你可有苏晋十之一二的本事?”苏珏晋是他师弟,但被逐出师门,在这等场合便将中间珏字隐去,只称苏晋。
陆玑子道:“弟子一人自是没有。”
柏珏修这时脸似被冰霜凝结一般,一双眼睛扫过殿上众人,当下道:“云道长,贫道看今日若不分个胜负,恐怕……。”
卫扶风心道:怎的,难道这柏道长真的是受人要挟,非要对蓬莱派众人不利。当下起身,朗声道:“柏道长,云道长一行是在下所请,若是他们有雅兴与泰山派众位师兄切磋,在下自然无话可说。只是现下夜色已经深了,倒不如让……。”
陆玑子“哈哈”大笑两声,打断卫扶风所言,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卫家庄的少庄主,失敬失敬。”
他这两句话说得原没有什么错,但卫扶风听起来却是十分的刺耳。只是他以不是原先那个毛头小子,早就失了锐气,现下他只想解了蓬莱派之围,不至让自己成为引蓬莱派众人入陷阱之人,当下恭恭敬敬的回道:“陆师兄言重了。”
陆玑子楞了一下,笑道:“令尊卫临为国捐躯,让人敬佩,虎父无犬子,卫公子的功夫定是登峰造极。”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轻佻。澹台婉赶紧一拉卫扶风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发作,否则正中这陆玑子的下怀。卫扶风哪会不知道这陆玑子是故意为之,但他亲眼见自己父亲身死,对此执念甚深,哪能容他如此羞辱自己的父亲。当下从背上取下被棉布紧紧包裹的“紫虚”,飞身向陆玑子颈上点去,那陆玑子不慌不忙,滑步闪开,手中也不闲着,左右手连发三掌,直击卫扶风小腹,口中道:“卫公子,小心了。”言语中满是轻蔑之意。
卫扶风听得他动掌之时引起“呼呼”之声,便知此掌非同小可,只是此刻避无可避,只得提膝格开陆玑子之掌。而后卫扶风借势翻身,大喝一声,斜劈一笔。
陆玑子轻笑一声,竟用两只手指夹住“紫虚”,卫扶风心中不禁大骇,忆起一月前在客栈当中,自己勉力格了严玑封一剑,手臂当即脱臼,想来着陆玑子和严玑封工力悉敌,能用两指夹住自己的兵刃,当下手中用力,暗运内力,想将“紫虚”,从他手指中抽出来,谁知兵刃就似被一根铁钳钳住,他用尽全力,竟纹丝未动。
陆玑子冷笑一声,手指一错。脸上却似受了剧痛一般,夹着“紫虚”的双指也放了下来,却接着一声大喝,左手化掌,奋力击出,卫扶风则持笔中宫直进,笔锋与肉掌相交。只听卫扶风惨叫一声,捂着右手虎口连退了七八步,而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澹台婉一见赶紧上前搀扶,手中的“紫虚”却是落在大殿当中,包裹所用的棉布也被震得若柳絮一般细碎,落得到处都是。
陆玑子虽然是内功深厚,但“紫虚”终是神兵利器,他原本想双指一错,将其折断,谁知一错之下,却将自己的手指折断,而后恼羞成怒,左手用十成力出了一掌,虽然震得卫扶风虎口酸麻,兵刃脱手,但他自己的左手也被笔锋所伤,手上经络伤了一半有余,此刻两只手都动弹不得,受的伤反而比卫扶风重的更多。
陆玑子先是满脸杀气,待看到殿中的“紫虚”,却是精神大振,怒道:“好你个姓卫的,竟然偷窃我派镇派之宝。”
卫扶风心下一惊,急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偷了。”
陆玑子冷笑一声,道:“此刻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时泰山派弟子已将将“紫虚”拾起双手逞到柏珏修面前。陆玑子接着道:“掌门,你看这是不是我派镇派之宝,‘紫虚’。”
柏珏修微微点头,道:“正是。”
卫扶风一颗心如坠冰窟,这“紫虚”明明是柏珏修送给他的,可是此刻他却没有为自己辩白之意。当下急道:“柏道长,这兵刃分明是……。”
柏珏修道:“没错,这“紫虚”确实是贫道遗失,卫公子将它捡走,现下又送回我派,可说是天意。”
卫扶风心道:原来这柏道长并非不想为我辩白,而是不能言明此物是他送与我的,只是既然这宝贝如此重要,为何他又要送给我,真是奇怪。
陆玑子点了点头,道:“那倒是天佑我泰山派。”
卫扶风暗道:看刚才这陆玑子见到“紫虚”后兴奋的神态,加之一众泰山派弟子对柏道长针锋相对的样子,怎会就这么放过柏道长遗失镇派之宝一事,竟不借此事大做文章。
殿中端坐的那枯槁老人却忽的冷笑一声,道:“卫公子归还我派之宝,自然是大德,但宝贝如何遗失,掌门师弟有何说法。”
柏珏修沉吟片刻,言道:“想是被那叛徒苏晋偷去。”
那老人笑呵呵的道:“我这苏师弟真是命苦,被逐出门派成了残废。现下咱们泰山派有了什么变故,又得将罪责尽数推在他身上。”
柏珏修道:“李师兄,你说该当如何。”
那老人却又是一副于己无干的模样。倒是陆玑子道:“这“紫虚”神笔虽然不能说是掌门信物,但可是我泰山派第一宝,为掌门者却连镇派之宝都看不住……嘿嘿……倒不如。”他双手都受了伤,不能动弹,但言道最后一句却偏要将手背到身后,动作十分滑稽。
柏珏修一字一顿的说道:“倒不如什么。”同时一掌拍在桌角上,“嘭”的一声,靠近他的一条桌子腿霎时间化为齑粉,桌子却靠其他三根腿支撑着并没有倒下,柏珏修这一掌内劲十足,但又不显山不露水,桌面上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桌上的茶水、摆设全都纹丝未动,而且其他三根桌子腿毫发无损,当真可说是内力雄浑又收放自如,已臻化境。
那老人忽然“哈哈”大笑两声,缓缓道:“倒不如退位让贤。”卫扶风只觉得这两声大笑便似一掌击在自己胸口一样,一口闷气迫的自己喘不上气,他环顾四周,见泰山派和蓬莱派众人都是面色有异,却只有身边的澹台婉表情如常。过了片刻,方才那桌子所剩的三根腿,经全部从中折断,桌面重重的砸在地上,桌上东西自然洒落一地。
柏珏修蓦地站起身来,怒道:“李珏志,掌门之位是师尊亲传,岂容你多言。”
李珏志并不答他,陆玑子却道:“柏师叔此话差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掌门之位向来能者居之……。”
柏珏修沉声道:“你有何德何能,敢说此话。”
陆玑子答道:“弟子无能,然而咱们泰山派之中,论资历,论德行,论武功……哈哈……却有一人皆在师叔之上。”
柏珏修冷笑道:“你说的可是你师父。”
陆玑子道:“尊师侠名远播江湖,武功更是泰山派之冠。若是掌门之位有所更迭,自然是尊师当仁不让。”
柏珏修道:“李师兄乃是带艺投师,怎能执掌泰山派。”
陆玑子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师叔。”
柏珏修双手背在身后,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陆玑子摇摇头笑道:“咱们的开山立派祖师吴天师原是久居天池的高手,后来到了泰山,过十八盘,登绝顶,揽众山,终有所悟,自创内功“泰岳神功”,又创一十八路重剑剑法,我泰山派才得以独步武林二百多年,请问师叔,是也不是。”
柏珏修当然知道这陆玑子言下之意是说开派祖师吴天师都是从天池而来,自己所说带艺投师之人不可为掌门之言自然是站不住脚了。当下思忖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陆玑子面露得色,却不说话。
李珏志道:“柏师弟,在下对掌门之位并无争夺之意,只是你身为掌门丢了镇派之宝,实在是有损我派威仪,这掌门之位还请师弟让贤罢。”
陆玑子等一众泰山派弟子齐声喝道:“请师叔退位让贤。”十几人运足内力吼喝,整个大殿都为之颤动。
卫扶风心叫不好,暗道:这李珏志早就有意逼迫柏道长让位,是以柏道长把镇牌之宝“紫虚”神笔送我,其实是托我保管,这一招暗度陈仓之计的确妙极,若是将这宝贝留在泰山,终有一天被陆玑子等人盗走,到时再来为难柏道长,那他就更是百口莫辩了。只是我太过鲁莽,与陆玑子争斗,将神兵露了出来,让柏道长身陷囹圄。想到此,卫扶风心中不禁歉仄不已。
柏珏修将“紫虚”横在身前,道:“看来你们今日是非逼死老道不可了。”
卫扶风当下道:“柏道长,在下……。”
柏珏修一摆手打断卫扶风之言,而后想跨前一步,面色却忽然大异,摇摇晃晃险些摔倒,伸手在自己胸口点了数下,站定后缓缓道:“既然如此,老道岂能再……再食古不化。”言语中竟似虚弱至极,而后他慢慢将手中的“紫虚”掷出,那笔却似离弦之箭一般,窜向李珏志身边的立柱,只听“哧”的一声,笔尖没入柱中。柏珏修咳嗦两声,将头上的真龙冠取了下来,接着道:“李师兄,泰山派便交给你了。”言罢将真龙冠一把扔给李珏志。
李珏志接过真龙冠,面色方才露出喜色,道:“老道定不负师尊之望。”
柏珏修右手捂着胸口,“哈哈”连笑三声,道:“掌门师兄,在下想与卫公子单独说两句话,不知可否。”
李珏志摆手道:“随你。”言语中竟是轻蔑无理至极。
柏珏修转身对卫扶风道:“卫公子请随我来。”言罢便快步穿过大殿。
卫扶风道声“遵命”,跟在柏珏修身后,这时澹台婉却道:“卫哥哥,你等等我。”言罢快步跟上卫、柏两人出了殿门。卫扶风出了大殿,却听得殿内称颂跪拜之声响成一片,更听得云秋成连连祝贺,又向前看到柏珏修瘦削的背影在夜色当中慢慢消失,与殿内的喧哗可说是云泥之别。
卫扶风不禁心中苦闷万分,愣在当场。澹台婉绕到他身前,低声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