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扶风一看如此,本想转身就走,哪知那肉实在太香,自己的脚都不听使唤。卫扶风在心里暗道,你这人也太没出息了,就饿了一天何以如此嘴馋,忘了前日被人迷倒之事。正在他踌躇之际,却被那两名厨役看见,其中一人走到卫扶风跟前,拱手哈腰道:“小兄弟,一起来吃两口?”
卫扶风刚想点头,却又狠狠的摇头,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
那人却是不由分说,拉着卫扶风便走,一伸手让卫扶风坐下,自己去后厨又拿了副碗筷。给卫扶风倒了碗酒,假起肉来给卫扶风放在碗里,这肉一放在酒里,顿时是热气腾腾,酒香肉香混在一起直窜卫扶风的鼻孔,他还能忍得住,夹起肉来便吃,不一会那锅里的肉便让三人吃了个精光,三人都是意犹未尽,那厨役又从后厨端了一盘鲜红肉来,卫扶风一看问那厨役道:“大哥,这是什么肉。”
那厨役哈哈一笑,道:“这肉水里走一走,神仙抖三抖,先吃,一会再告诉你。”说着夹了几片放在锅里一煮,过了片刻,卫扶风只觉自己从未闻过如此香的佳肴,刚想抻筷子夹一片品尝,却被那厨役拦下,道:“这肉可不能放在酒里,得就着此物吃。”伸手从锅旁边拿出一盘花椒,抓一把放在卫扶风手中。
卫扶风将肉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暗叹此肉果然是汤汁浓郁,入口即化,紧接着将手中的花椒拿几粒放在嘴中,心中甚是诧异,平时这花椒只是做菜的时候放上几粒,自己不注意吃到,嘴里便是麻不可当,这会几粒花椒一起放在嘴里咀嚼,却是一点也不麻,只是平添肉香,让人食欲大增。卫扶风连吃了三四碗肉,方觉酒足饭饱。从怀中拿了几两银子递给厨役,道:“大哥,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那厨役却将卫扶风的手一推,道:“咱们兄弟三个也是有缘,同吃此肉。小兄弟拿钱却是看不起我兄弟二人,我二人只求小兄弟一事。”
卫扶风道:“请说。”
那厨役道:“我二人在这客店干了三四年了,这老板总是克扣我二人的月俸,我俩心有不甘,便趁这两日老板离家,他儿子掌柜,事事不通,便晚上偷吃些酒肉,以泄私愤,还请小兄弟给我二人瞒好了,别让掌柜的知道了。”
卫扶风一听老板离家,儿子掌柜事事不通,偷吃酒肉以泄私愤,登时便想起来他父母双亡,两位叔叔却为了庄主之位要置自己于死地,心中对这两个厨役也是有所牵连,方才看他二人还是豪爽侠义之辈,这会再看竟似换了张嘴脸,只是他吃人家嘴短,那好意思发作。脸却是憋得通红,一言不发,站起身来便走,那厨役还想拦他,另一人却是见他面色有异,一把拉住那厨役。那厨役虽然又就地坐下,嘴中却还是说了句“怪人”。
卫扶风一听厨役叫他怪人,登时横了他一眼,那两人见卫扶风面带杀气,吓的瑟瑟发抖,不敢说话,卫扶风叹一口气,将手中的银子扔在地上,转身出了后厨,进了自己房间的院子,哪知刚一进院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心道一声“坏了”,便想再去后厨找那两个厨役,还没走出两步,便倒在院子里的花圃当中。
次日清晨,卫扶风醒来之时,只觉身上酸痛无力,便和那日被人迷倒一般无异,赶紧活动活动手脚,却发现这次自己到没被绳捆索缚,站起身来一看自己还在昨天昏倒的院子当中,心道定是那两个厨役戏弄自己,却又不敢对自己行凶作恶,不禁怒从中来,先是到了后厨寻那两个厨役,却扑了个空。转而两个箭步出了院子,到了客店掌柜身前,只见那掌柜一缕长髯,那是少不更事模样,正在打着算盘算账。卫扶风一拍柜台,怒道:“赶紧将你那两个恶仆带出来。”
那掌柜见卫扶风凶神恶煞的一拍桌子,着实吓了一跳,只是这老掌柜迎来送往的皆是些黄河渡口的船把式,尽是些少理的壮汉,倒也见怪不怪,当下便拱手道:“不知店里那个挨千刀的惹怒了客官。”
卫扶风便将昨晚之事一一说了,又将那两名厨役的相貌描述一番。那老掌柜听着确实连连摇头。道:“这位客官,咱店里可没这两号人啊。而且小老儿我膝下独生一女,哪有什么儿子。”
卫扶风这会血气上涌,正是盛怒时候,哪听这老掌柜分说,只道是他包庇手下,伸手便想扯他衣领,那老汉一躲,却抓到他的胡须,卫扶风力大,一把将老汉的胡须扯了精光,老汉登时疼的呼天喊地,下颌之上鲜血满满。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吟诗之声,道:“前朝冠玉佳公子,两杆金枪恶汉。后世却为草莽人,只手扯断老者须。哈哈,可笑,可笑。”
卫扶风一听是有人羞辱自己,是又羞又怒,羞的是自己前些日子还打抱不平,这会却恃强凌弱,被人撞见,哪能不羞。怒的是自己两次被人迷晕,没人体谅其中苦衷。登时连吼了三声,从怀中随便掏了些银子扔在地上,便跑出门去,想找方才羞辱自己的人分说分说。
卫扶风出得门来,见天色还没大亮,街上也是空无一人,不禁长叹一口气,心说这人说的不错,自己再受委屈,又怎能对一个无还手之力的老人撒气,当下便想回身去给那老掌柜道不是,哪知再回头时,那老掌柜早就将门关了,卫扶风伸出手去刚想扣门,却又讪讪的将手缩了回来,又是一声长叹,向渡口而去。
卫扶风到了渡口之时正是清晨时分,河上的大船小船也都来来往往的开始运货送人,卫扶风走到一个艄公面前问道:“大哥,这过黄河得多少银子。”
那艄公将手伸出,五指张开,道:“五两。”
卫扶风伸手在怀里一掏,拿出来一看,却只有三两银子,心想刚才不知给了那个老掌柜多少钱,这会却不够了,他只好对那艄公一拱手道:“大哥,我就剩三两银子了,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艄公却是一摆手道:“也不是我不渡你,只是现下京城战事吃紧,这会过河就是这个价,我可不能破了这规矩。”
卫扶风心道这艄公说的有理,不能因为自己坏了规矩,只得将手中的银两又放会怀里,只是如此自己怎样才能渡河,倒是十分棘手,正在他踌躇思量之际。却听旁边一个倚在石头上的艄公道:“这位公子,三两银子,我渡你过河。”
卫扶风看这艄公粗衣麻履,手背在头后,身子倚在石头之上,斗笠盖在面上遮阳,十分悠闲。只是他身后木桩上栓着的并不是船,而是一只小舢板,看样子也就能渡两人过河。卫扶风道:“这…这能行吗?”
那艄公一挥手道:“公子若是不信小老儿,可以去找别人。”
卫扶风只觉这艄公说话声音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到底在哪听到过,思索一会无果,便也不再多想,当下拿出银子递给那艄公,道:“那就麻烦老师傅了。”
那艄公将银子推还给他,道:“不懂规矩,先上船吧。”说着站起身来,将斗笠戴到头上,一转身上了舢板。
卫扶风跟着上了舢板,他一上去,那舢板顿时一抖,沉了半寸,卫扶风身子一晃,险些掉到海里,那艄公将船桨递到卫扶风手中,卫扶风才站稳,慢慢坐下,才冲那艄公一点头道:“多谢。”
那艄公背对卫扶风,一挥船桨,慢慢的划了起来。卫扶风虽然觉得这舢板摇摇晃晃,那艄公力气又小,划得很慢,过了一顿饭功夫才走了十停中的两停。只是卫扶风今日连连犯错,十分心虚,也不愿催促他,只拘谨的坐在舢板一头,看着艄公划船。
舢板到了河中心的时候,突然将船桨一横,坐在舢板另一头,卫扶风忙道:“怎么不走了。”
那艄公道:“小老儿累了,要歇一会。”
卫扶风道:“那我来划。”说着便将船桨从艄公手里拿了过来,他从来没划过船,只是学着艄公的模样拿着船桨在水里胡乱划着,那舢板本身就比船难划,更何况是卫扶风这个门外汉,那舢板只能在河中心团团打转,哪能前进。
卫扶风划了一会便泄了气,坐下将船桨一横,心中苦楚万千,泪水从眼睛里团团打转,昨日在秋水苑被澹台正一掌击倒时便已经想哭泣一番,只是在羞辱自己之人面前哪能示弱,这会舢板之上只有他和艄公两人,又加昨夜今晨连连受挫,泪水一下子便夺眶而出,哭了起来。
那艄公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哈哈。”说着竟发出两声讥笑。
卫扶风赶紧拿衣袖拭去泪水,放下船桨,伸手在河里捧了一捧水扑在脸上,谁知黄河之中流沙甚多,呛得他只咳嗦,这时艄公却又笑了,笑的声音却十分稚嫩,卫扶风忽得抓起那艄公的手,道:“你到底是谁。”
那艄公道:“你说呢。”
卫扶风将那艄公的斗笠一下掀起,露出的却是一张白若凝脂的俏脸,眉眼带笑,双颊泛红,正是澹台婉,只见她薄唇微启,轻声道:“你还想抓我多久。”
卫扶风见是澹台婉,赶忙将她的手放开,不由的惊道:“怎么…是你,你的…声音怎么会。”
澹台婉伸手一捂嘴,再一伸手在卫扶风眼前,只见她手心之中放了两颗桃核似的物件,卫扶风伸手想拿,澹台婉手赶紧一缩,娇声道:“多脏。”
卫扶风问道:“这是何物。”
澹台婉道:“这叫‘禅音子’,一颗压在舌下,一颗抵在上膛,便能让说话的声音十分低沉。”
卫扶风一拍脑袋,忽得明白了什么似的,道:“今天…今天早上在客栈外吟诗的也是你?”
澹台婉嘴一撅,自豪道:“自然是本姑娘,不然谁知道你原来的丑事。”
卫扶风脸色一沉,道:“那什么老掌柜离家,少不更事的儿子掌柜也是你教的,肉汤里的迷药也是你下的?”
澹台婉没看出卫扶风脸色有变,一点头道:“谁叫你这么馋嘴。”
卫扶风一咬牙,狠道:“你这女孩怎么这样狡猾,如此戏弄我。”
澹台婉忽然“哇”的一声哭了,抽泣道:“你对我发什么脾气,谁叫你不和我说一声就走。”
卫扶风惨然道:“你父亲如此羞辱,我怎么好意思再赖在那。”
澹台婉拭了拭泪水,道:“那是我爹,又不是我,我想和你道不是,安慰你的时候你却走了,现在还对我发火。”
卫扶风一拱手,道:“那倒是我不好了,还请婉姑娘赎罪。”
澹台婉哼一声,道:“要我原谅你也行,答应我一事。”
卫扶风道:“什么事?”
澹台婉道:“和我回家,你昨日若是被敌人迷倒,这会性命可就不在了。”
卫扶风一想起昨日之事,又是心头一怒,道:“原来你和你爹一样看不起我。”
澹台婉破涕为笑,道:“知道你也不愿跟我回去,那你答应我另一个条件。”
卫扶风道:“什么。”
澹台婉道:“你去哪,让我同行。”
卫扶风道:“那怎么行,你又不会武功,跟着我多危险。”
澹台婉一背身,不再看他,道:“原来你是嫌弃我不会武功。”
卫扶风连连摆手,道:“不是,只是我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无暇分身保护你。”
澹台婉道:“谁用你保护,虽然我不会功夫,但是我可比你机灵多了。”说着转身在卫扶风额头上弹了一个爆栗。
卫扶风挠了挠额头,道:“若是你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父兄交代。”
澹台婉道:“谁叫你交代,我看你是怕了我爹。”
卫扶风不怒反笑,道:“你不用激我,我不会带你走的。”
澹台婉捂着嘴笑了笑,道:“哈哈,你少自作聪明了。要是你不带我,咱俩就在这耗着吧。”说着把斗笠拿过来待在头上,一翻身坐在舢板旁边,把鞋袜褪去,将腿放在河水里荡了起来,倒是悠然自得。
卫扶风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姑娘虽是总是戏弄自己,但倒是有情有义,虽然她不会武功,江湖经验确实比自己多不少。当下便道:“好,我带着你走。”
澹台婉也不转身,道:“拉钩。”
卫扶风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不会骗你。”
澹台婉一转身拿起船桨,道:“相信你一次,卫君子。”
卫扶风道:“就你牙尖嘴利。”
澹台婉狡黠的一笑,也不说话,拿着船桨划船,这回却是不再留力,一边笑一边划船,这会正是阳光娇艳时候,澹台婉略带英气的眉宇间渗出点点汗珠,本来她为了瞒着卫扶风,故意借了一身小船把式穿过的衣服,有些异味,只是这会她一划船,顿时香汗淋漓,卫扶风只觉风从她身后吹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心中好不舒畅。
澹台婉见卫扶风老盯着自己,脸上微微泛红,道:“你老看我做什么,怪不好意思的。”
卫扶风转个头去,道:“那我不看了。”
澹台婉道:“好,不看就不看。”便也回过身去,背对卫扶风划船。
舢板在河里行了半个时辰,眼看要到河边时,澹台婉忽的唱道:“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啊。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呢,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载不动,许多愁呀。”歌声悠扬随着水里泛起的金色涟漪向四周散去。阳光一照,澹台婉纤细的背影洒在舢板之上,当真好看非常。
卫扶风问道:“你唱的这是什么。”
澹台婉道:“这是武陵春,好听吗?”
卫扶风嘴里说着“好听”,心里却想着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一看这黄河的景色,想到自己来时和父母坐在船上,自己非要下河,被母亲喝止,再想到母亲永远也不能再呵斥自己,也不能安慰自己,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念及此又是陷入惆怅之中。
卫扶风正惆怅之时,澹台婉忽道一声“你想什么呢。”将他从冥想当中叫醒,卫扶风道:“没想什么。”
澹台婉一噘嘴道:“我才不信,定是想你青梅竹马的小妹妹呢。”
卫扶风笑道:“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孩,说这种风话,成什么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