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扶风跟到门口,将程烟萝放下来,转而扶着她,两人进了门,只见房内摆了张木桌,几把椅子,桌上摆着烛台。房内左右各有一门,想必是还有两间屋子。卫扶风将程烟萝扶到椅子上坐下。随即道:“你这老贼到底想做什么。”
杨大师还未搭话,房内左边那木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纤细的身子穿着碧色褙子、衣袖翩翩,少女手上、脖颈,面上的肌肤就如那淡白色玉脂一般,在这屋内昏暗的烛火下一看,和那纯白色的中衣几乎难以分辨。程烟萝一见那少女却如小兔一般赶紧扑了上去,嘴里不住的唤着“姐姐”。卫扶风一看,那少女眉宇间确实和程烟萝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目若秋水、水灵剔透,只是那少女细眉薄唇,面目中带着一股冷艳之色,却不似程烟萝一般让人觉得可爱可亲。
那少女和程烟萝耳语片刻,走到杨大师身边,作了一揖,转而冷眼对卫扶风道:“方才是你在聒噪?”
卫扶风一见那少女杨大师作揖,知道两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少女又是程烟萝的姐姐,顿时如一桶凉水直从头顶泼到脚底。方才虽然也是受这杨大师挟制,但毕竟还有程烟萝和他同甘共苦,这会程烟萝见了亲姐姐,他姐姐还对自己的杀父仇人杨大师毕恭毕敬,自己却成了多余之人,心中只觉的酸苦无比,恨不能一剑了结自己,反而痛苦。这会听得那少女对自己发难,一时间怒上心头,但他平日受其母孙子渊教导,自不会对那少女出手。一掌便向那杨大师打去,这一掌是卫家家传八卦游身掌中的“排山势”,这一掌威势颇大,那桌上的烛火都随着掌风摇曳。那杨大师却跟看不见一般,站在那纹丝不动。卫扶风见他如此轻视自己,怒火更盛,一掌击至杨大师胸口,另一掌又至那杨大师面门。哪知他这奋力一掌击在杨大师胸口,掌力就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另一掌打向杨大师面门,却被一双玉手格住,正是那少女。
卫扶风怒道:“他是你何人,你如此回护。”
那少女冷哼一声,并不搭话,只用力挡开卫扶风的手掌,让他后退了两步。那少女并不罢休,一掌追至卫扶风胸口,卫扶风赶紧侧身避过,却不知那少女还有后招,另一只手直打他腰际,卫扶风本不想和这少女争斗,可这少女招招逼人,他只能伸手挡开,后退两步道:“你若在不罢手,我便不客气了。”
那少女道:“谁叫你客气。”
那少女话音未落便想再举掌上前,程烟萝却跑过来抱住那少女的纤纤细腰,娇声道:“姐姐,别在打了,这是我的好朋友。”
那少女看了一眼程烟萝,将手放下,道:“今日看在我妹妹的给你求饶的份上,我便不杀你。”又转头看了一眼杨大师。
杨大师道:“小子,我杀你父母不假。但也是你父母袭营在先,两军阵前生死各安天命,可怨不得老夫兄弟二人。”
卫扶风紧咬牙关怒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花言巧语一番以为就能让我原谅你?”
杨大师朗声大笑道:“莫说小子你现下不是老夫的敌手,就算你武功盖世,老夫一死而已,何足惧哉。只是老夫看你资质人品不错,是以不想伤你性命。只盼在你口中打听到伯颜将军的下落,不想这小女娃竟是老夫这徒儿的妹妹,这伯颜将军的下落老夫便向她询问,自也用不着你了。老夫这有本粗浅的内功心法,你回去练上二三十年,再来不儿罕山找老夫寻仇不迟。”
杨大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布包裹,手一掷那包裹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卫扶风胸口飞来,卫扶风不敢怠慢,运其内功想要抵挡,哪知这包裹来势凶猛,到卫扶风面前时却似强弩之末,轻飘飘的落在卫扶风手中。卫扶风拿着包裹,知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但他哪能在仇人面前翻看。他本想再运功将包裹掷回去,但转念一想,现下这老贼要杀我易如反掌,却将我放走,岂不是养虎为患,当真是狂狷之行,我倒不如将这东西带走,若真是武功秘籍我练了终无坏处,若是假的我便随手扔了便是。心下计定,便对杨大师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小爷今日先走,他日学成之时,必来找你这老匹夫一战。”
卫扶风言罢,便阔步向门外走去。此时他多想回头再望一眼程烟萝,但他身负血海深仇,若是这一回头看到程烟萝楚楚可怜之貌,这一腔热血难免似春水东流,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便是如此。程烟萝在屋里唤着“卫哥哥”,卫扶风只做没听到,心中却如刀割,三步并两步跃出门去。
卫扶风离草屋,一直按原路而行,直走到上石阶之处,回想起一时三刻之前自己还在此背着程烟萝,自己的背脊上恍若还残留着程烟萝身体的温热气息,卫扶风顿时泪如雨下,寒夜冷风吹离人,树影纷纷随泪落。卫扶风想拿起手中的包裹擦拭泪水,忽想起包裹中还有一本武功秘籍,便举起衣袖胡乱擦拭脸上的泪水,而后将包裹打开,只见包裹中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本深红色封皮的经书,上书“地藏伏魔经”五个烫金字,卫扶风看这经书如此精细,不由的深吸一口气,对那杨大师之言,倒是信了八成,他轻轻掀开第一页,却是失望至极,书上写的都是些佛经之言,自己根本看不懂,他又翻了几页,不想后面不外如是,都是些经文,卫扶风不禁长叹一口气,暗道必是那老匹夫戏耍自己,不禁怒火中烧,拿起经书便想将其撕得粉碎,却又看到这本经书十分古朴,心想哪怕此经书不是武学典籍,也是珍贵之物,虽然出于仇人之手,自己却也不能冒失毁坏,反正自己要去少林寺求艺,不如带着此书前去,献于少林寺的大和尚们,说不定他们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想到此,卫扶风将经书包好,放在怀里,借着月光寻路而去。
卫扶风行了七八里后,只觉身体困倦不堪,想来自己已经两日未曾安枕,只是连日与程烟萝一起,无时无刻都十分惬意,倒没什么感觉,此刻孑然一身,四下静的出奇,他也无意赶路,便倚在小路旁的一棵树下,和衣而眠。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卫扶风只觉光芒刺眼,隐约间又听到不远处有兵刃碰撞之声,卫扶风定了定神,睁眼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之中有一众瓦剌士兵围着四个大明士兵正在相斗,大明士兵背对着背正在拼死相斗,但寡不敌众身上都有刀伤,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卫扶风一看起身运起轻功两个箭步便冲到跟前,趁众瓦剌兵尚未反应之时,抬手便是两掌击在两个瓦剌士兵后心之处,那两瓦剌士兵登时倒地毙命,其他的瓦剌人见同伴被人偷袭而死,抓紧分兵,留六人纠缠那四名大明士兵,其他十余人便举刀搠枪向卫扶风而来,卫扶风不急不躁,施展家传的八卦游身掌,在这些只逞勇力的瓦剌士兵跟前游刃有余,掌风渐急,没一顿饭功夫又有五名瓦剌士兵倒在地上,剩下的瓦剌兵心中都是十分害怕,将卫扶风围在核心,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平素里这些瓦剌人纵马南下侵扰大明边境,很少遇到抵抗,纵是遇到抵抗也不过是些大明军队,若是敌众我寡,他们便凭快马退回漠北,若是敌寡我众便将其一击击溃,哪知这次随也先出征北京,却是连败多阵,更让他们害怕的却是大明军队中还有不少身怀武艺,能够以一当十之人,肉掌空拳便轻易取人性命,这会看着卫扶风连杀七人,心中都是十分骇然。
卫扶风见这些人都不敢向前,便大喝一声,瓦剌兵士都是吓的向后退了一步,卫扶风趁机使一个扫堂腿将三名瓦剌士兵绊倒,躲过一人手中长枪,连刺三下,将倒在地上瓦剌士兵刺死,回过头来使一招横扫千军,格开背后几名瓦剌人的进攻,此刻他面前便只剩四名瓦剌士兵,这四人是不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只能大声招呼那几名与大明士兵缠斗之人前来支援,只是那几人也陷入恶斗之中,哪有功夫管他们,卫扶风见此冷笑一声,提枪上前,他枪法本不十分纯熟,只是捡些卫家短枪中两枪合一的技法使用,但也是上乘武学,和这些寻常兵士平素习练的“刺、扫、挑、劈”等简单技法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这四人本就心生畏惧,一看卫扶风气势汹汹而来,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跑。和大明军士缠斗那六名瓦剌士兵见同伴落荒而逃,卫扶风转眼便会来取自己性命,也是转身便跑,跑时后心被大明士兵砍了几刀,却也顾不得了。
那四名大明士兵追了两步也是气力不支,叫骂几声后便回到卫扶风面前,皆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齐道:“谢恩公活命之恩。”
卫扶风见这四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面皮白净,眉清目秀,不像一般的军士一般五大三粗。赶紧将四人搀扶起来道:“几位大哥快快请起,折煞小弟了。”
几人站起身来,卫扶风又问道:“几位大哥不知怎么称呼,怎会在此被瓦剌人围攻。”
四人中一持金刀之人拱手道:“小人曹钦,这几位是小人的兄弟,秦成、许腾、何正。小人几个本是东厂王公公手下,随皇上亲征,不想兵败土木堡,小人几个不愿投降,便一直向东跑,直跑到这处树林,便伐了些树木,盖了个屋子,在此处住了下来,过了两个多月都相安无事,不想今日我四人出门打猎之时,被瓦剌人发现,幸亏恩公及时前来,才救了我等性命。”
卫扶风暗想原来这四人是东厂的太监,他平日里常听其母说那东厂王公公如何祸国殃民,把持朝政,此刻心中陡升嫌恶之情,也不愿和这四人多谈,便道:“几位大哥还是快些回去,那些瓦剌人此刻虽走了,但难免去而复返。”
曹钦道:“不知恩公怎么称呼,好让小人来日报恩。”
卫扶风道声“不必了”,转身运起轻功几个箭步便窜出林去,不见身影。
卫扶风走后,秦成、许腾、何正三人便对曹钦道:“大哥,这小子竟然看不起咱们。”原来那卫扶风年纪尚小,虽然言语中并未有何不妥,只是在曹钦说起自己四人是东厂王公公手下时面有异色,但这四人都是东厂之人,平素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哪能不知卫扶风对几人心声厌恶。
曹钦却不理三人聒噪,俯身从一种瓦剌人尸体中间翻了翻,拿出一个黑布包裹,包裹上已经沾了些血迹,其他三人见曹钦从尸体堆里拿出一物,都围上来观看,道:“大哥,这是何物。”
曹钦不动声色,道:“没什么。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说着提着金刀便向林子深处走去,留下其他三人都是满面狐疑,但曹钦在四人中素来说一不二,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悻悻的跟在曹钦身后而去。
卫扶风向南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只见前面不远炊烟四起,想是到了瓦剌大军驻扎之处,卫扶风不敢怠慢,环顾四周,观察地势,他见正前方便是瓦剌军的营地,右侧左侧皆是十分空旷之处,暗道若是急行穿过必定让瓦剌军发现,最好是绕道而行,只是自己对此处地形又不甚熟悉,不知何处是山是水,若是贸然绕道而行,遇到巡逻的瓦剌军也是十分棘手,倒不如在此等候,到天黑再走,必定万无一失,只是现在日头正高,离天黑还得三四个时辰,想来就十分苦闷。便伸手向怀里,想拿出那本《地藏伏魔经》再端详端详,哪知怀中空空如也,那黑色的包裹早就不翼而飞。卫扶风暗叫不好,心想定是方才醒时未整理衣衫便起身去和瓦剌兵打斗,不小心遗失在树林里,自己却浑然不知,想着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脑,怪自己太不小心。卫扶风懊恼之下,却又没别的法子,只得回头又向那树林疾奔而去。
卫扶风回到方才与瓦剌兵打斗之地,地上瓦剌兵尸体已经不见了,空留一滩血迹,想是逃走的瓦剌兵去而复返给自己的同伴收了尸体,心中对那些瓦剌兵的却有些敬佩。他在附近找了一会,没有找到那包裹的踪迹。心里又念瓦剌兵去而复返别再找到曹钦等人,虽然他对太监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毕竟心地善良,想到自己同胞要死在瓦剌人之手,不免恻隐之心又起,便向树林深处走去。果然走了许里,就见不远处有几十棵树挨的十分之近,隐约间可以看到树后有一间木屋,卫扶风心想怪不得这几人在此地住了两月有余,都没人发现,这地方如此隐蔽,若不是自己存心寻找,只是路过,必定发现不了。想着卫扶风便向那木屋走去,越走近时却越觉得奇怪,只觉这附近有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卫扶风低下身子缓步走到木屋门口,他轻轻的敲了敲门,不像屋门未锁,只是虚掩,他一敲之下虽然力道很小,但屋门还是“吱呦”一声开了,卫扶风向里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只见狭小的屋内,横陈着三具尸体,两具尸体面朝上,卫扶风一看便知是方才那四人中的秦成、许腾,卫扶风再去看趴在地上的那具尸首,只见那人正是何正。卫扶风暗道定是瓦剌人寻到这,将这三人杀了,那曹钦武功稍高,得以逃脱。想到此卫扶风看了看房间四周,虽称不上整洁,但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心下疑惑道这四人方才能抵挡十数名瓦剌人进攻,这会怎么毫无抵抗便被杀死,当真十分蹊跷。卫扶风看着三人惨死,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惨死于瓦剌营中,不知有没有人给他们收尸,心头便如针扎一般。卫扶风长叹一口气,拿起不知这三人谁用的一把九环刀,出得门去,在附近找了块空地,用刀在地上挖了个大坑,想把这三人葬了,他边挖边想这是给自己父母所挖的坟墓,心中苦楚难当,不由得泪流满面,几次都颓然坐在地上痛哭,片刻后又告诉自己不能倒在地上,不然父母之仇谁报,又爬起来继续挖,过了半个时辰,卫扶风挖完了坑,将刀扔在一边,回到木屋,将那三人一一背到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