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安乐随她母亲去了英国,五年后回来,以交换生的身份在Z大念了大三,后来再次出国……”夏至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娓娓道来。
夏至跟周宁宁讲了很多,从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刚满十岁的小安乐,到后来两人兄妹相称度过的两年欢乐时光,再到随后两人每月月末才见一次的分隔两市的两年,接着是安乐出国,他等了足足五年才等到她回来,两人在Z大嬉笑打闹地携手度过一年。他说,他那时心满意足地以为可以就这样宠着安乐也被安乐宠着地走完剩下的漫长人生的,只是他没想到安乐再次出国后,又让他足足等了五年,才带着浑身的伤脆弱不堪地被他撞见……
“那时安乐只是回英国办理毕业手续的,说好了最迟三个月后就回来的……”夏至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埋首懊悔。
周宁宁坐在他身边不知此时该做出什么反应来表达她对这个稍显冗长、无主题又狗血的爱情故事的叹惋之情,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之前她还感觉幼稚得像三岁小孩现在却俨然在她心中成长为一名贴着“痴情”标签的男人的人。
她知道安乐的身后藏着一个情伤的故事,只猜测大致是被谁辜负了,却没想到,那个被她认为绝情辜负了安乐的人居然才是这个爱情故事里最悲情的角色。
“小蓝,你有没有去了解安乐后来离开的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事?”很久后,周宁宁才收回思绪,问他。
毫无疑问,安乐的症结一定是在那期间产生的。
夏至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查到。”
整整大半个月,他几乎把安乐在英国可能认识的人都寻访遍了,却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
猛然想起什么,夏至惊恐地站起身来,引起脑袋一阵晕眩。
“我一定会查清楚的。”堪堪稳住身体,他似是对周宁宁说,又像是对自己保证。
他怎么就忽略了安乐的外公乐正!
安乐的外公是什么人,那可是曾经叱咤英国商坛的风云华人之一,后来又将公司全权交给妻子和女儿打理自己转战政界并同样混得风生水起的人。若是他有心替安乐掩埋什么,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只是他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安乐让她外公插手。
不过不管怎样,现在他有方向了,矛头对准了,就不怕真相不原形毕露了。
“夏至,”夏至的反应显然让周宁宁不得不严肃对待,连带的连称呼都变了,“我想,你可能需要去了解下抑郁症,安乐她好像……”
周宁宁并没有把话说完,她相信以夏至对安乐的熟悉和关心,她话至此,他便已然明白。
安乐是睡到自然醒的,睁眼,夏至的笑脸便映入眼帘。
安乐浅浅地回以一笑。这感觉多熟悉,多好!
“你可算醒了?饿死我了。”他为了让安乐醒来时就能看见他,连周宁宁那行人叫吃早饭都没去,眼巴巴地平躺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
“几点了?”安乐开口问,声音是连她自己都觉得难听的沙哑。
她恍惚记起,她昨晚是大哭过一场的。
安乐从床上坐起,手撑着脑袋回想,自己情绪失控时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还好,貌似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不可遏制地哭着,并未开口说话任何话。
安乐松了口气。
“那个,昨晚,我只是,想家了。”安乐回头对夏至勉强笑笑,艰难解释。
“想家了还不肯跟我回去。”夏至故作不满地抱怨,对安乐毫无信服力的借口不置可否。
“N市的家。”安乐解释。
“那我下午带你去看看?”夏至立即提议。
虽然七年前由于他继父,也就是安然的父亲公司发展需要,他们全家搬去了H市,但多年来他们一家时常因工作或因家事回到这边的老屋宅,这几年一直都有人在负责管理的。
安乐摇摇头拒绝了,她只是随口说说,虽然真的也挺怀念那里的。只是她却是不敢回去那里的,她怕一旦和过去沾上关系,她就难以再完好无损地脱身。更重要的是,纵使那里曾经是她的家,有疼她宠她爱她的爸爸,但时隔五年,当她已经知道所有的真相后,她着实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那个曾经看似完美无瑕的家和现今再过两年便年过半百的那个记忆里总是温柔和蔼地对着她笑的男人。
连N市的家也不回?看来跟安乐的爸爸也有关系。夏至心里暗想。
知道就算强迫她她也不会说,更何况他怎么舍得逼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夏至没继续追问安乐不想回去的缘由,只是一副“哎哟,好可惜哦”的淡然神情。
“夏至,”安乐拉着夏至的手臂,犹豫着开口,“能不能,不让……爸,和阿姨知道我回来了的事?”
安乐觉得现在再喊出曾经在法律名义上做了自己二十年父亲的人一声爸爸真是一件奢侈又难办的事。
夏至也犹豫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摸着安乐的头说:“你可真无情,知道他们多想你吗?你走后柠檬老是问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夏至扯着嗓子学当时才九岁的安宁的语气,又接着说,“亏我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他嫂子过不久就会飞回来跟我拜堂成亲了。”说完夏至自个儿先笑了。
夏至的语气很是轻松自然,带着独属于他的俏皮,安乐也被逗笑。
关于安宁以后是叫安乐姐姐还是嫂子这个问题,夏至和安乐以及安宁曾经很严肃地讨论过这个话题。
那时两人刚确定恋爱关系不久,安宁一开始自然还是像以前那样叫安乐姐姐,但夏至每每在向安宁提起安乐时都以“你嫂子”为主语开头,随时向自家弟弟灌输“以后你只有嫂子没有姐姐”的思想,搞得某天安宁甚是纠结地直接跑到正在腻歪的两人面前,一脸苦瓜相地问:“我以后到底怎么称呼安乐呀?”
看夏至把人小孩弄得这般魔怔的,都急得直接对安乐指名道姓地喊了。不过对安宁来说,一个是他亲爹的亲闺女,另一个,是他亲娘的亲儿子,虽然听着感觉两人要在一起有点违背伦理,但偏偏人两个还真没啥实际的兄妹关系,他以后到底怎么称呼安乐,这还真是个问题。于是他纠结了,矛盾了,连带地也拉着夏至和安乐两个当事人跟着一起纠结。后来经过严肃且激烈的讨论,夏至最终提出,姐姐和嫂子,以后他爱怎么喊就怎么喊,但是私下里他却照旧逼着安宁管安乐叫嫂子。这都不算什么,对夏至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的耍赖脾性他安宁早就习以为常,但问题是,他依旧不知道当着安乐的面时该怎么喊她啊!
夏至说周宁宁她们已经先行回去了,安乐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已经十点过了,心想自己这一觉可真睡得长久。
两人简单收拾了东西,买了面包和水吃了便也驱车回往N市。
安乐坐在车上,乱无头绪地想回去后该怎么办。
夏至爱她,这是安乐一辈子都不会去否认的事。但同样的,她也爱夏至,所以她不能自私地将他拴在自己身边,他有他的人生路要走,一个光明磊落精致完美没有任何杂质的人生,一条她不能相伴左右的路。
她不能继续扰乱夏至原本安稳的生活,但她也不想他伤心难过,这着实让安乐感到两难。但她迟早是要离开他的,注定是会让他再为自己情伤一番的,她现在能做的,是不要让夏至与自己越缠越深,长痛不如短痛,安乐艰难地下了决定。
只是有一点,安乐刻意不去想的是,她早已与夏至彼此交缠在一起相融相生了,这注定他与她是要相互纠缠下去的。
“口渴,我要上去喝水。”车子驶回安乐的公寓楼下,夏至没想安乐居然说了句“下次吃了饭再过来玩”就下车离开了,连忙找了个理由跟了上去。
安乐是知道他不会听话地就此离开的,所以也由着他跟着,只淡淡地开口吩咐:“五点前必须离开,还有,不准进我的卧室。”
夏至现在已经在安氏集团工作了,不像以前学生时代那么多悠闲时光,这两天白日里他几乎每两个小时就要接一次电话,只是安乐不忍心就这样让他驾车回去,他已经连续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了,再说现在两点多,正是午睡的时候,他需要休息一下。
“有什么宝贝不能让我看见的么?”夏至原以为安乐是会立即赶他离开的,不过看来好像比想象中好些。
安乐不理他,拿着钥匙站在门口,开口:“答应我,就开门放你进去。”
确实是有宝贝,也确实是不能让他看见。
“嗯嗯。”夏至立马点头如捣蒜。
安乐门一开夏至就钻进去了,稍加打量然后笑呵呵地在前面说:“呵呵,这布局不错,是我喜欢的风格。”
安乐打开客厅的空调,又接了杯开水递给夏至,才说:“你先在沙发上睡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
面包早已消化完了,连她都觉得饿了,他居然只是嚷嚷着口渴。
“我去。”夏至将安乐拉住,按坐在沙发上。
“你下午还要开车。”安乐皱眉。
“没关系。”夏至笑着在安乐额角落下一个浅吻,然后向冰箱走去。
“怎么什么都没有?”夏至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安乐起身,径直向厨房走去:“所以才说我来弄嘛。”
要离开两三天,她自然不会备食物在冰箱里,好在厨房还有些面条,将就着凑合一顿吧。
“你去躺着吧,好了我叫你。”安乐在厨房里洗着锅,冲客厅里的人喊。
“噢。”夏至失望地坐回沙发。
他一向自负厨艺不错,加上已经很多年没给安乐弄过吃的了,他本来是想借机大显身手的,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天时机不对。
百无聊赖地半躺在沙发上,目光正对着安乐的卧室房门,明明有床,却要他在沙发上睡,真是调皮。
趁着安乐在厨房里忙活,夏至蹑手蹑脚地潜到卧室门口,伸手去拧门把,结果发现房门居然是锁上了的。夏至在原地苦笑,乐乐啊乐乐,你真是变了,曾经连房门都不习惯关上的你现在居然要锁门了,看来你真的是有很多秘密需要藏起来啊。
钥匙圈就在安乐放在茶几上的包里,夏至却并不想去拿,他无意窥探她现在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只不过有些事,尽管安乐不愿让他知道,但他还是得请些专业的人去查探一番了。
转向踱到厨房,见安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气灶上煮着的开水锅。
“怎么了?”安乐回头看倚在门口双手环胸吃吃笑着的夏至,疑惑开口。
“没事。”夏至摇摇头,继续低笑。
他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虽然安乐记性一向很好,但不知为何却常常忘记厨房里熬着的粥或煲着的汤什么的,他时常拿此嘲笑她。后来安乐就干脆守在锅边寸步不离,得意地告诉他这样就不会忘记了,没想到她这个习惯倒是一点没变。
夏至走上前,从身后圈住安乐,埋首在她颈窝间,一股安乐独有的淡淡体香充斥着他的鼻翼,让他忍不住合上双眼细细嗅着。
“夏至。”安乐静静地任他抱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偏头,开口轻唤。
“嗯?”夏至发出极享受的单音节。
其实他最喜欢安乐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那种拖着一点尾音又略带一丝果决的感觉,是独属于安乐对他的安乐的他的叫法。有一段时间安乐总是喜欢以“你”或者“那谁”开头叫他,这让他很不悦,于是他对安乐提出要想个对他专用的爱称,就像他叫她乐乐那样的。他知道,以安乐的逆生长心理,一定不会那么顺从反而会果断地抗拒他的提议,果不其然,安乐回复以前对他直呼其名的状态。
“水开了……”好一会儿了。
“啊?哦!”沉浸在回忆里的夏至回过神来,松开安乐,将身旁瓷台上的一筒挂面递给安乐。
吃过饭后,夏至满足地搂着安乐在沙发上酝酿睡意。
斜躺着挤在稍显拥挤的沙发上,两人各自沉默,谁都没有合眼睡觉,也谁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样子,就那么静静地紧紧地相依偎着,一切静好。
夏至抚着安乐进屋后就放下的长发,安乐轻蹭着枕在脑下的夏至的手臂。
“乐乐,乐乐……”夏至鸡啄般在安乐侧脸上落下几个碎吻,动情地呢喃着安乐的名字。
这是夏至对安乐的情话,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却直击她心底。
安乐也不应答,窝在夏至怀里柔柔笑着。
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曾经她和他轻易便拥有彼此,感觉永久就近在眼前;现在,她却连回应一句他的情话的勇气都没有,哪怕她只需要像以前那样轻轻地回应一声,“嗯”。她直觉,只要自己开口,那么她就将会继续沦陷,沦陷在夏至醉死人的温柔里。
“乐乐,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安乐渐渐睡去后,夏至在她耳边轻语。
快点走出那无法言喻的悲寂,克服所有的不安,回到他身边。
周宁宁下班回来到安乐这边串门时夏至已经回H市了。
“你就真的赶他走了啊?”周宁宁吃惊,安乐居然睡醒午觉就赶小蓝离开了,这不明摆着睡完人不负责任么。
“嗯,他太烦了。”安乐点点头,笑着回答。
下午四点过她醒来,发现夏至压根儿就没合眼睡过,就那么一直看着她,亏她还信了他的话乖乖地陪着他挤在沙发上午休。
本来这就算了,结果谁知那人见她醒来后就直嚷嚷着要她带他去买菜,说要给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饭,她们两个小时前才吃了饭好不好,等再有胃口吃下晚饭什么的肯定都八九点了,他还要不要回H市了?于是安乐就很果断、决绝地赶他回去了。
“你就不怕他生气,然后很久都不过来了啊?”
“要是这样就好了。”安乐轻叹了口气,低低说道。
夏至离开前说他很快会再过来,叫她乖乖在家待着。却不想安乐已经下了决心,等下次见过他后就离开的。他下次过来得越晚,她继续留在N市的时间就越长。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下次过来时是多年后带着温柔贤惠又干净纯真的妻子和像他那样调皮可爱单纯善良的小孩,她会摆上一桌子好菜招待他们,然后看着他们并肩而行一起离开的背影。
那样,她就放心了。尽管,也很痛心。
“安乐,说实话,我有点看不透你。”周宁宁见安乐前刻还笑得一脸无奈宠溺,现在又马上恢复失落表情,小心地开口:“小蓝爱你,你明明也是爱他的,为什么你不跟他一起回去呢?”
夏至不是说,H市还有安乐的爸爸么,难道困住安乐的事大到让她连亲生父亲都不想再相认了吗?
安乐浅笑着摇摇头,说:“宁宁,回不去了。”
无论是那个家,还是她和夏至,所有的美好,都已经被无情地打碎了,再也无法修补。
“安乐,你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小蓝和好吧?”周宁宁迟疑地开口。前两天,无论是在众人面前还是单独与夏至相处,安乐分明都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对小蓝的啊。而且她看得出,安乐只有在和夏至在一起时才是完整的她,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欣欣向上的生气。这让她更想不通,安乐为何还是不愿再度完全接纳夏至,回到他身边?
“我想的。”安乐又笑。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到他身边,但终究,只能是她想而已。
时隔五年,安乐再度接到夏至的电话,她几乎又想放声大哭一场。
这些年她不断更换电话号,但始终都留着夏至的号码,虽然其实那串数字早已深深地刻在她脑子里,手机里存与不存都是一样的,反正既不会拨不出也不可能接到那号码主人的来电。
夏至用的仍旧是七年前刚搬到H市后换的那号,其中心意,安乐怎么会不明白。
“夏至。”她是按着胸口强抑住心中的雀跃与激动滑动接听键的。
“乐乐……”电话那头,夏至也是颇有感慨地叫了声安乐。
一阵沉默。
“睡了吗?”最终夏至出声打破沉默。
“没,在看……书。”这是她每晚睡前必做的事,除了前两天。
安乐看的,是这些年来她搜集到的关于夏至的所有信息,虽然不多,却也足够支撑她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
“有什么事吗?”安乐接着又问。
“嗯,想你了。”
“你呢,也想我了没?”夏至见那头并无应答,继续说。
安乐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想起这是在通话,于是轻声回答:“嗯。”
“那我明天就过来!”夏至显然有些激动了,连带语速都加快了。
“认真工作,周末再过来。”
让我再离你如此近地多呆两天。
“还有四天!”夏至更激动了。
“你可以周五下了班就过来,就在我这儿,过夜。”安乐颇感困难地说出来。
“好!”夏至彻底激动了。
安乐叫他过去过夜,这意味着什么?咳,不要想歪了,只是意味着他又可以亲着她抱着她入睡了而已。虽然有些事他确实是自打再遇见安乐后就情不自禁很急切地想做了,想让她完全地属于他,但现在安乐身体太瘦弱,并且有些问题他也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去解决,实在是急不得。不过没关系,他刚好可以趁这段时间把安乐慢慢养肥,然后……哼哼哼哼。夏至站在落地窗前猥琐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