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改变跟她父亲有关系吧。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平白承其十余年的养育恩情。不知道真实情况时还好,知道后该如何面对,这对他的乐乐来说,还真的是件很头疼的事。
他还好,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安常然的关系,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与安常然不仅仅有后天培养出的父子情深,更有着旁人无法轻易看懂的忘年之交的情谊。而他觉得后面那份感情更加难能可贵,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能很随意自然地在大家面前说“安乐父亲”或者“安宁父亲”怎样怎样而非以“我爸”为主语开头作句的主要原因。
再有就是,这孩子很早前就存了小心思,他觉着毕竟自己日后是要给人安常然当女婿的,不宜过多显露自己是他继子的身份,不然以后让安乐情何以堪,这到底是嫁出去了呢还是没嫁出去呀。这一点,是就算他现在知道了安乐并非安常然亲生女儿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的——安常然是安乐父亲这个事实,并不是非得需要相同的血液来维系的。
只不过安乐毕竟和他大有不同,以前那是不知情,所以不仅能自然而然地接纳安常然对她所有的没有任何条件也不求任何回报的爱护,还会挽着他的胳膊撒娇作嗔尽显女儿姿态。也正因此,才会在得知实情后感到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面对是好的吧。
怎么讲呢,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也不管是对安乐、安宁还是对夏至自己,安常然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很称职很值得人敬佩的父亲。三个孩子也就只有安宁与他有着血缘上的关系,但他从未因此对安宁偏爱一分,当然也没有因此而对安乐或者夏至刻意地宠溺一分。在与三个孩子的相处中,这位父亲毫不做作地该怎样便怎样,做得好的地方就鼓励夸奖,并教育其余的人相互学习;有让他闹心的地方他也会辞严厉色地直言讲明,然后再温声劝导,告诉你该怎么做怎么改正。总之在三人的品性教育上面,可以说他一直都是不遗余力地尽己所能,从未对谁偏颇过。而他对安乐周尽的爱护,那也是从不虚加掩饰的,女孩儿嘛,比两个男儿养得精致些也是人之常情。
思及此,夏至将头凑在安乐面前,眉眼半弯,“咱爸还挺伟大的,是吧。我好像以前就对你说过,我一直都好庆幸,我妈没给我找个只在乎她的后爹。还有,”他想起安乐留言里说过的话,嘴里吐出的话带着些怨怪她还未看懂自己心意的意味,“你说希望我能把他当亲生父亲对待,可是,我还要怎样才能比现在更敬爱我的父亲。”
要说唯一的一次对安常然心生芥蒂,那也是因为安乐,那时他尚不知情,也只能盲目地将矛头对准那个一开口便说了句“终究是我太自私了”的男人,这本来就是句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话。
可是在听完那人道明前因后果后他便了然了,这根本不是他自私不自私的问题,很显然的是,就算他当年尽情挽留,安乐最后也都必然会随她母亲去英国的,再说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也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
听了夏至的话,安乐某根心弦被触动到,她难得地抬眼将目光落在他脸上,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将手掌放在安乐头上,一下一下轻抚着,依旧微笑着:“乐乐,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呢?”
他直视她的眼眸,目光逼迫着她也不得不与自己视线相交,然后他看见她的双眼里一点一点地氤氲起水雾,他将她揽进怀里,叹了口气,说:“乐乐,我们真的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他生命中的前27年,其中大半时间都用来与眼前的人树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管往不往深里说,那都是怎样挥刀乱斩也不可斩断的羁绊,现在的他和她,或者早在数年之前的他俩,就已经相互紧缠谁也离不得谁了,他们本就应该顺其自然抱守在一起,即使残缺,那也是命中注定,何必还要再花费时间去执着于已经发生且不可改变的往事?有首歌不是唱得好么,就让往事都随风都随风,都随风……
只是要忘却那些糟糕的往事对安乐来说实在是太难了点,那一连串的本身就很具打击性的事件叠合在一起,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滚成了一个任谁都无法抵抗的大雪球,然后猛然间毫不犹疑地砸向她,她的世界随之纷然垮塌。她的小命都是从那场毁灭性的打击中险险捡回来的,如此铭心刻骨的经历,说要忘记,谈何容易。
有句话说,所有的问题,最终都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安乐深以为然,或许多年以后,她真的可以很平静的回首那段往事,不会再因那些敏感的字眼或事物而心神恍惚,不会再让关爱着自己的人也跟着备受煎熬,可,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如此坦然?可以预见的是,她短期内是做不到的。
安乐对夏至说过,以后会很累的。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话应验得那么快。
几天时间过去了,她依旧是那副身心分离的状态,不管夏至说什么、做什么,她给出的反应都微乎其微,少得可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状态中的安乐很安静,很听话,虽然基本上从和安乐重逢至今,夏至也没再见过她当年那闹腾劲的样子。
她确实改变了很多,以前那副张牙舞爪随时都有可能炸毛的神态早已荡然无存。
这或许便是时间给予我们的成长,亦或是摧残。
夏至开始变得忙碌,不仅要照顾对什么都不闻不问的安乐,还要处理一大堆公司发过来的业务。
他给安常然讲明了安乐现在的情况,虽然后者叫他专心照料安乐就好,但毕竟他现在职位在那里,相应的,有些职权是只有他才能行使的,就算安常然是总裁兼任董事长也不行。
安常然一开始是提过让夏至带着安乐回去修养,但被他拒绝了。
夏至不知道自己猜想得对不对,但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是觉得,既然安乐选择自己将自己困束起来,那就只能由她自己去疏通一切打破困境,这个时期,任何外力的刺激或辅助都只会让她被动地将心里的所有问题积压到一起并暂时隐藏起来,这对她日后有很大的影响。同时他也隐隐感到,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安乐彻底看清过去、现在与未来孰轻孰重的机会,如果安乐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和空间,那么他给她便是,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他又陪着她再瞎折腾了一场而已。
由是在他坚决的态度下,这栋郊外的小别墅完全成了他和安乐的独立私密空间,家里不管是谁要求说过来看看安乐或是他,都被他给一一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