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是被扔进车内的,她甚至来不及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便被夏至固定在安全带里,然后车门被重重地摔上。
这一系列往常根本不可能从他身上看见的举动代表着,他已经出离愤怒。
夏至很快也坐进车里,正在关车门的手臂因为看见她解开安全带手摸上车把的动作而倏地僵在原处。
“如果你坚持要离开,我就死给你看。”
这是他在机场里说过一次的话,此时再由他口中说出,毫无温度。
安乐回首惊恐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我不是开玩笑的。”
或许在机场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只是因为抱着将她吓得留在原地不敢离开的初衷,但现在,在亲眼见识过她让人愤怒乃至绝望的畏怯后,这话便不再只是说说而已。
“收回那句话。”她的手离开车门把,目光移向挡风玻璃外,直视前方冰冷的墙壁,语气也是不带任何温度,还隐隐夹带着点愠意。
“是不是,我也去吸毒,我也去将自己搞得千疮百孔,你就有勇气留在我身边了?”夏至带上车门,将双手搁在方向盘上,整个车里因为他的话而变得凉渗渗的。
是不是这样他就有资格走进她隔绝了外界的内心世界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提及这件事。自从知道那些事后,她不说,他也不去问。
听着那两个直击人心的字眼,安乐的整张小脸瞬间变得苍白,一阵寒栗自背脊而起,蔓延全身。
夏至俯身过来,帮她把安全带再次系好,看着她叹息道:“乐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对话就此终止,夏至驱车离开。
车子不久后便驶回别墅小院,夏至抱着一路上一语不发的安乐,开门,进屋,上楼。
楼梯上到一半,他的脚步虚晃两下,稳了稳身形才又重新向上迈步。
其实他早已体力透支。前些天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饿了便啃两口面包喝两口水,累了就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饮食、睡眠根本毫无规律,再加上今晚他的身心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这会儿不身心俱疲才怪。
夏至抱着安乐一直走到楼道尽头,随后推门而入。
他将她放在大床上,舒展长臂随手一挥,原本错乱散放在床上的东西无一不落地都被扫到了地上。
帮安乐取了随身背包,脱下身上的大外套,又蹲下身为她褪了鞋子,按着她的肩让她平躺下去,随后自己也脱鞋上床。
将房内灯光调至橘黄柔和,拉过叠放在一旁的被子将两人都盖住,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手臂伸至安乐颈下弯成一个舒适的弧度让她枕着,也没有搂着她的腰让她紧贴自己,他只是力道适中地扣着她的手腕。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两人就这样在同一床被子下和衣而眠。
夏至是真累到了极致,闭上眼后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深度睡眠,只是面上的神情仍不太平静。
而安乐的情况则要糟糕很多,她像是回到了几年前的那段日子,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该干什么——就像是对外界失去了感知。
她只是静静地呼吸着,在暖光中一下又一下地眨动着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酸肿的双眼阖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也还会意识不清地再次撑开眼皮——她只是出于身体本能地有了一丝睡意。
她睡得很浅,但从被夏至的动静惊醒到察觉出身边的人正蜷成一团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再到心头浮现出几抹担忧,这整个过程她用了很长的时间。
“夏至?”她撑起上身查看,发现他正侧着身体单手用力捂着腹腔左上方、双腿蜷至胸前,眉头深深地锁在一起,表情很是痛苦隐忍,她终于摆离早前不闻不知身外事的状态,急切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人气:“你怎么了夏至?”
不等回答她便想起身去为夏至接杯热水,却意外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还被他紧紧握着,一时间心头涌上千百种情绪。
她俯身轻轻趴在他身上,尽量不让他承受到自己身体的重量,右手揽过他的腰身覆在他抵在胃部的手背上。
“我错了……”她的眼泪滴落在他此时稍显苍白的侧脸上。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但她知道,自己必然是错了的。
不然,怎么会让夏至这么难过。
夏至半夜被胃部翻搅的绞痛感疼醒,虽然因为过度发力压制那股扯痛感身体早已虚疲至麻木抽搐,但他的头脑却一直保持着高度清醒,因而安乐的一举一动他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抽屉里,有药。”他的额头布满冷汗,声音听上去也是虚弱无力,这几个字他说得很是吃力。
安乐闻言立即慌乱地爬起身,手腕间的牵动让她稍微安了心神,自始至终,夏至握在这里的力气都没有减轻过,她温言说道:“夏至,你先松开我,我去给你拿药,在哪边抽屉?”
过了好一会儿夏至才迟疑地松开了她的手,艰难地抬指指向自己身旁的床头柜。
安乐忙越过他蜷成一团的身体,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立着的一瓶药,拧开瓶盖,问道:“几颗?”
“两颗。”
倒了药放在手心,又看见床头柜上并排放着好几瓶矿泉水,她忙拧开一瓶放在一旁,然后将夏至的头部微微扶起,将药片送进他嘴里,再小心翼翼地将瓶口递至夏至唇边。
药片见效很快,夏至逐渐放松身体将四肢伸展开,安乐为他擦去额头残留的汗渍,见他脸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苍白,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想起什么,她重新拿起药瓶,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察看。她记得,夏至的身体一向都是很好的,怎么会突然有此症状?
“只是胃病犯了。”夏至偏头看着跪坐在床边的她,解释道:“前几年饮食不善贯出来的,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不严重的。”
安乐不说话,放下手中的东西,在他身边躺下,然后侧起身慢慢向他靠去。
在那一刻,安乐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落定。
她牵过他垂在另一侧的手,一指一指地与他的紧密相扣,半晌后,夏至听见她说:“夏至,以后你会很辛苦的。”
“笨蛋。”她的耳边传来这句话。
安乐未曾预想夏至会做何应对,更不曾想过他会在她刚说完话的下一秒便温吞吞地吐出这两字来。
笨蛋。
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仿佛所有的辛苦痛楚都本就该是他去承担的。
又仿佛,一切都不足以让他心生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