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终于明白夏至离开前说的那些话。
“你还记得昨天答应了我什么吗?”
“你会在家里等着我,不会到处乱跑的,对不对?”
“乐乐,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乖乖等我,直到我回来,明白吗?”
“这一次选择权依旧在你手里,你知道我也会害怕也会不安的,你更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不安什么,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这么多充满不确定的句尾疑问,他心里该有多期望她能真正地明白他的心意,他已经那么坚定强烈地表达了想要她留在他身边的期冀,可她究竟还是太过胆怯畏懦,她明明在他离开前就对他话语间的暗示有所察觉,但她就是不敢追问下去,就是不敢开口将他留下。
就是不敢将自己留下。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管不顾,只要她愿意留下来。而她现在却连他这唯一的期盼都无法做到,甚至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这场一直在云端高危线上延续着的梦,是时候醒了。既然我早已伤你至此,那就,再让我恣意一次。
我依仗的,我践踏的,始终都是你虔诚地捧至我跟前的那颗真心。
“在想什么?”透过车中后视镜,周宁宁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
“很奇怪,我以为我会很平静的,但我只要一想到我正在离机场越来越近,心里就莫名地感到越来越紧张。”她总觉得那里有什么正在等着自己。
“也就是你还能这么平静了,换作我,早就哭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神形俱灭了。”周宁宁打趣道。
“是嘛?那我现在哭给你看?”安乐不置可否地笑笑,借此缓解心中无法言喻的烦闷感。
“那可别,你还是留着眼泪到时候哭给夏至看吧。”
安乐微怔,那股莫名的紧窒感再次清晰地涌上心头,她神色微敛,目光落在手中已经安静了好些天的手机上,眉睫轻轻扇动,语调平淡:“我才不会让他看见我哭。”
言语里她和他已不再有可能碰面的意思表达得那么笃定,但始终没能压过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周宁宁几乎没有思考便明白了她的话外音,语调和安乐刚才如出一辙般的平淡:“我不认为夏至会就这样任由你离开。”
安乐不再接话,将车窗按下一道三指宽的缝口,任奔涌而入的凉风吹乱她如墨的长发。
车子并没有再花多长时间便来到机场,周宁宁将车驶入地下停车场,与安乐同时打开车门。
安乐的行李箱很小,根本都不用放入后备箱,不过由于后来加了些东西进去增加了些重量,她费了点劲儿才将它从车里抱出来放在地上。
周宁宁来到她面前,“走吧,我送你上去。”
“宁宁,”安乐叫住已经向前迈出步子的周宁宁,终究是再藏不住心中的那份不舍,伸开双臂上前抱住她,“谢谢你。”
周宁宁叹口气,屈肘拍拍安乐的肩背,知道终究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了,埋怨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不想再看见我了吗,连让我送你上去都不肯。”
安乐笑笑,故作惊讶:“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然后都不再说话,相拥着沉默。
“安乐,对自己好点。还有,如果,我是说如果,夏至来找你的话,多听听自己的真实想法吧,不要再顾虑那么多,学会顺从你自己的心意。”周宁宁到最后仍然不死心地想要再劝说两句,只希望安乐能真的听进心里去。
安乐趴在她肩上点点头,然后松开她,发自内心地对这个明明比自己小却总是像大姐姐一样教给她很多东西的女孩笑了笑,“宁宁,保重,我走了。”
周宁宁目送安乐拖着行李箱向电梯那处走去,见她中途回首对自己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快回去,她点了点头却仍旧坚持要看着她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
直到安乐随着人流走进电梯,然后梯门合上,周宁宁才抬起一手擦了擦不知何时再次湿润了的眼眶,另一手却是毫不迟疑地摸出了包里的手机,拨出夏至的电话,不等机械的应答声多说几个字便按下留言键:“夏至,你再不现身你媳妇儿就真的跑了!”
安乐来到售票大楼,并没有马上去前台询问机票的事,而是折身去了楼侧的贵宾休息室,里面人不是很多,她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
有服务员过来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她微笑着摇头示意,然后从斜跨在身上的背包里掏出手机,双手颤抖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认真而倔强地输入夏至的电话号码,然后举至耳际,因为手中的抖动,手机屏幕不时与耳廓轻轻摩擦。
依旧是意料中的关机提示音,与周宁宁不同,安乐无比耐心地听着客服的一字一句,直到重复了三次后才按下留言键,此时的她心里已经不复刚才那么紧张,但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夏至,我没想过要这样离开的。我原以为,我能亲口对你说出那些事,那封信……那封信只是我怕自己开不了口才提前备下的,我不知道会被你意外看见。我不想让你认为我连离开都那么随意,那么不负责任,所以我想跟你解释,但我现在联系不上你,我,我只能给你留言了。
我不祈求你能原谅我,因为我都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我希望你不要恨我,千万不要,你没必要再对我投入太多情感,哪怕是恨,这样只会使你更痛苦。我在信里说的那些事,我也希望你别再去深究,你更不要为此自责,我不否认那两年真的很累很痛,但那真的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我本来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是我没有处理好,是我太笨太脆弱。不管怎样,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希望你再因为我曾经的伤痛而折磨自己,我现在很好,真的,以后我也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你肯定一时很难放下,但答应我,不要因为我的绝情而困守自己,好吗?
我今生已经亏欠了太多人,但我没有能力去弥补他们,而你,是我最大的债主,所以我只能再次将那些亏欠转移到你身上,反正我已经欠了你那么多而无法偿还了。有些事,我希望你能替我完成。爸爸……他抚育了我二十多年,明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却始终对我视若己出,我很感激,没有他便没有以前快乐纯真无忧无虑的安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对夏叔叔来说很不公平,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从心底像对待亲生父亲那样对他,也替我在他膝前多尽一份孝。
还有阿姨,本来按理我早就该称她为母亲的,只是一直以来因为我妈妈的原因,我始终对她保留着这个生疏得有些过分的称呼,但在我心里,她早就如同我的亲生母亲一样。以前我就给你说过,我很庆幸能跟你在一起,因为那时我以为自己日后可以以儿媳妇的身份叫她一声‘妈妈’,但很可惜,我与她始终欠缺一些母女间的情分。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一定要听她的话,别再老是惹她生气了。
至于安宁,我从没对他做到一个姐姐应尽的责任。但我看见他已然健康成长,很高兴,很感激你之前带我去与他相见。我希望他以后能快乐安宁,能成为一个可以为爸爸和阿姨撑起一片天的男子汉,能成为一个可以替你分忧与你共进退的安家一员。
爷爷奶奶那里,我希望你能替我跪在他们跟前道一声对不起,就说二老对我的疼爱安乐这辈子无以为报,愿他们能身体健康,诸事顺意。
最后,还有你。我欠了你太多声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夏至,真的对不起。还有……我,我爱你,夏至我爱你。
今生因为我的愚钝和畏怯我们不能白发齐老,终究走到了落寞散场的末路,如果可以,来世我做你最纯真无暇的妻子……
忘了我吧,夏至,忘了我……忘了,一切就好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