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小树林內,明月忘情挥舞着手中的剑,挥之不去的却是荆轲的身影。
累了,明月伏在草地上痛哭,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放不下,拾不起,欲断难断。
走,这一念头又让明月矛盾不已,走不出往日的痛苦,天下又有何处可避。
明月从荆轲的眼神之中看见了自己,她深深明白这份痛楚,唯有忘记方能解脱的痛。
「荆哥,你一定要彻底忘了我!」林子内薄雾弥漫,明月望着小楼透出微弱光芒,簌簌落下了泪水,暗自下了决定。
天色微亮,田光起早梳洗完毕,太子丹已轻叩房门道:「田光先生,燕丹已着人备了早膳,恭请先生前往用膳。」
田光不好推辞,只得开门躬身道:「太子殿下如此厚待,老夫惶恐呐。」
太子丹还礼道:「燕丹昨日听先生一席话,受益匪浅,今日趁先生离去之前,还望多多赐教。」
正说话间,荆轲推开房门,太子丹见他已收拾了行装,开口道:「荆卿且慢,隨燕丹与田光先生一道用膳再走不迟。」
荆轲心里暗忖这太子果然没有丝毫架子,当下躬身笑道:「荆轲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丹笑问道:「陈统领,樊将军可起床了?」
陈统领笑道:「属下方才去了樊将军处,他啊,那打鼾声如雷吶。」
太子丹听罢大笑道:「哈哈!那就让樊将军多睡会吧。」
这一顿早膳一吃便是两个时辰,田光再三请辞,太子丹无奈,於是着人送上锦盒,田光与荆轲坚拒不收。
田光道:「太子厚意,我等心领了,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此礼。」
太子丹倒也不勉强,却是換了两坛酒道:「田光先生,荆卿,这两坛薄酒总该收下吧。」
田光与荆轲相视一笑,接过酒坛道谢收下,太子丹方才欣慰相送。
出了太子府,太子丹本欲再相送出城,却见明月一骑而来。
太子丹大喜迎上前道:「明月姑娘来了,昨日燕丹一时欢喜,竟然忘了与妳引见两位贵客。」说罢一时忘惰牵着明月的手。
明月脸露微笑,任由太子丹牵着手来到二人面前,荆轲见太子丹与明月态度亲暱,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太子丹向明月柔声道:「这位是田光先生,乃是我燕国有远见的智者,这位荆卿可是剑术卓群的剑客。」
太子丹又向田光与荆轲道:「当年我逃离秦国以后,若不是明月姑娘相救,燕丹焉能有今日啊!」
明月施礼道:「明月见过二位先生,太子客气了,说来也是与太子有缘呢。」
荆轲胸口仿佛让人一记重捶落下,忍不住还礼道:「荆轲见过明月姑娘,请恕荆轲冒昧,姑娘长相与在下一位朋友极为相似,昨日初见,倒是失礼了。」
明月浅笑道:「哦,若有机缘,明月倒想认识荆卿所说的女子。」
太子丹闻言笑道:「莫说明月姑娘,燕丹亦深感好奇,荆卿何不邀她前来燕国?」
荆轲凄然一笑道:「荆轲与那姑娘已有几年不见,如今更不知往那里寻她。」说罢望着明月双眼,奢望从那双眼眸之中发现一丝情意。
明月极力抑制內心的情感,淡然道:「也许荆卿与那女子缘浅,即便寻着又如何?」
荆轲黯然点了点头,苦笑道:「明月姑娘是豁达之人,自有豁达之胸怀,荆轲佩服。」
明月心如刀割,却是若无其事般说道:「荆卿过奖了,二位先生,他日有缘再见。」
明月转向太子丹轻声道:「太子,明月在后花园侯着。」说罢又向田光与荆轲施礼而去。
荆轲见明月甚至正眼不瞧即转身离去,内心又是一阵刺痛,却没能望见明月转身瞬间滑落脸庞那兩行清泪。
田光却已瞧出端倪,心里暗自叹息之余,向太子丹深深一拜道:「太子殿下请留步,我等告辞了。」荆轲隨着田光向太子丹拜别,此番重逢却是倍感茫然。
太子丹还礼道:「二位珍重,他日燕丹必到葛城拜候。」
一路上,荆轲依然与田光说说笑笑,却不自觉将一坛酒饮尽,田光看在眼里,不免暗自搖头。
次年,明月成了太子丹的女人,虽然不能成为太子妃,却是太子丹心里唯一的女人。
荆轲借故推辞不去,独自狂饮三天,大醉之后自此放浪形骸于酒肆之间,与狗屠,高渐离醉酒放歌,旁若无人。
公元前229年,秦王嬴政十八年,肥下战败三年后,秦国经过三年修整,以王翦为将,再次向赵国发起战争。
该年适逢赵国面临大旱之灾,王翦趁赵国饥荒之乱,兵分两路夹击邯郸。然李牧釆用筑垒固守战略,秦军屡攻不下,两方形成相持僵局。
蓟城,太子府,太子丹神情凝重,双眉紧锁来回踱步。
秦国自攻赵那一天,太子丹就没一天能安然入睡,他深知赵国无法抵挡强秦的攻势,而至今相持不下只因李牧将军的善用战略。
赵若亡国,燕国又豈能自保?
正忧愁时,陈统领快步走来道:「太子,太子太傅鞠武大人到了。」
太子丹急忙往外相迎,一见鞠武,几乎拜倒在地的焦虑道:「老师,眼下赵国很快将让秦国给灭了,燕国处境堪忧啊!老师可有良策化解?」
鞠武搖头叹气道:「秦国强啊...除了合纵,还能有何良策抗秦?」
太子丹冷笑道:「合纵?老师对合纵还心存希望?三年前,秦国受挫于肥下,当时便是合纵伐秦的良机,可是...唉!」
太子丹长叹一口气道:「秦国只派了一个姚贾,就靠一张嘴和一车金子,便给了秦国三年将息修养的时机...老师,燕丹实在无法再寄望合纵抗秦了!」
鞠武当然比太子丹看得透彻,他捋着花白的胡须反问道:「太子所言亦是事实,不知太子心中有何想法?」
太子丹双眼闪现一丝阴沉,缓缓说道:「重症当须重药治,燕丹近日常在想老师曾经说过的前人事迹。」
鞠武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曹沫!难道太子想...」鞠武只觉得这想法太惊人,一时之间不敢妄加猜测。
太子丹却接口道:「不错,曹沫!」
鞠武喃喃自语道:「曹沫劫持齐桓公...可秦王嬴政不是齐桓公,此计不行,万万不行啊!」说罢已是冷汗直冒。
在鞠武的认知里,齐桓公因为管仲的劝谏,奉行以仁义称霸天下诸候,所以曹沫劫持令其归还所侵佔之鲁国土地时,齐桓公被逼答应,脱困之后也确实只能礙于信义而遵守约定。
可是秦王嬴政呢?鞠武却想不出一件让他愿意相信秦王嬴政也能如齐桓公一般,毕竟春秋的仁义早已让后人淡忘。
太子丹坚持道:「除了此计,老师还有更好的计策吗?如何励志强国,招贤纳士已不合时宜,燕国已没有时间了,赵国亡了,秦军必定横渡易水而来,难道我们只能坐於待毙?」
鞠武无法驳斥太子丹,半晌冒出了一句:「若秦王不从,太子又当如何?」
太子丹冷然道:「刧持不成,唯有刺杀!」
太子丹心里在颤慄,不是害怕,是兴奋!倘若能成事,一则解了燕国灭亡的危机,二则为了能一雪那些年在秦国为人质的耻辱。
鞠武沉默了,此计虽是下策,但是在无从选择的形势之时,也只能视为上策了。
太子丹见鞠武默不作声,心知他已认同了自己的想法,於是躬身道:「燕丹今日请老师前来,便是想和老师共同商议此事,不知老师以为该如何策划?」
鞠武却反问道:「大王可知此事?」
太子丹淡然道:「父王早已不理朝政多时,此事待时机成熟,燕丹自会上奏父王,此等大事实在不宜张扬啊!」
鞠武点头道:「太子所言甚是,大王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刧持秦王...大王未必能赞同呐。」
太子丹笑道:「老师言下之意,是说父王行事忧柔而不果敢吧?」
「不敢!不敢!」鞠武慌忙摇手道:「如今是非常时期,太子行非常手段,老夫能理解,只怕大王不理解尔。」
太子丹叹气道:「父王总是退让,总是割让国土以平息事端,唉!」
鞠武不能开口,在他眼里,燕王喜就是鼠目寸光,贪图享乐,易信讒言之君,他只能将燕国的前途寄望在太子身上。
太子丹话一出口,似觉失言,忙扯开话题道:「此事须从长计议,不知老师有何见教?」
鞠武道:「刧持秦王,成事与否,在于人选啊...」
太子丹精神为之一振,大喜道:「老师手上有曹沫?」
鞠武点头道:「此人深沉有急智,为人侠义,太子若向其晓以大义,他必助太子!」
太子丹激动道:「天不欲亡我燕国啊!燕丹有劳老师引见了。」
鞠武笑道:「此人居于葛城,太子难道忘了?」
太子丹一愣,随即恍然道:「田光先生!」
鞠武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田光!太子可亲往葛城,事关燕国社禝安危,田光必挺身而出呐。」
太子丹向鞠武深深一拜道:「燕丹拜谢老师指点,但愿此计能成,秦若归还所侵佔之各国土地,各国则必定感激燕国所为,届时我王再倡议合纵抗秦,何愁大事不成?」
太子丹的眼前仿佛已看见了燕国的旗帜在前,而齐,楚等国紧隨在后,一支庞大的联盟军队轻而易举踏平了秦国。
一念及此,太子丹不禁热血上涌,而鞠武内心深处,却是波涛起伏,他深明若是谋事不成,天下将再也无寸土可容于燕国。
此时,咸阳宮殿,秦王嬴政与李斯之间,摆着一盘棋局。
嬴政望着让白子围堵的黑子,问道:「李斯,寡人这一局可是死棋?」
李斯望着棋盘上的黑子,又看了看白子,笑道:「大王,死棋能活,活棋亦能死,这一局,看似臣下赢了,然而大王这儿还有未动之棋子,这棋子一动,则臣下此处围堵必破。」
嬴政捻着手中的黑子,望着棋局道:「棋子若不动,都是死棋呐...李斯,王翦将军那盘棋,你怎么看啊?」
李斯下了一子道:「王翦的对手是李牧,李牧非常人,王翦将军嬴不了他。」
嬴政随着下了一子,笑道:「既知赢不了,可你却如此轻松,为何吶?」
李斯道:「因为李牧不是摆棋之人,臣下早已让姚贾给郭开送礼了,不日之内,李牧将不在棋局,大王且看赵国还有良将吗?」
嬴政下子提子之间,瞬间破了围堵之势,逐笑道:「若无李牧,灭赵不过反掌而已!」
随即又问道:「燕国,棋局又如何?」
李斯淡定道:「大王且宽慰,当年一诺,很快将如此局一般,太子丹一出手,大王将再无所顾虑。」
嬴政双眼闪现一丝寂寞之意,放下棋子吁气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