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女染上重病的消息如一夜秋风传满了整个添香寺,起初还只是低烧,身上起疹子,不出三日病情便严重到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添香寺代理主持释方亲自带人快马加鞭赶回皇城报信,剩下的尼姑分两班日夜守在寺庙大门口。
昌盛了百年的添香寺头一回关门避客了。年华还想着能不能逼一逼释空,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主持是不是该出关了。结果后山一点动静都没有,任崔玉旁敲侧击寺里的尼姑们硬是没想起这号人般。
崔玉在年华面前可是许了大话,暗示实在不行,崔玉干脆找到了长老:“师太,发生这么大的事咱们是不是去后山请释空主持出关啊?”
长老的态度倒是挺好,不过人家坚决不去也不允许别人去打扰了释空的清休。崔玉灰溜溜的跑了回来,将那长老恨的牙痒痒。
年华也觉得失望,到底无可奈何。再不愤,年华也只好安慰自己,等个一年必然什么都清楚了。
太医院来人的那天,艳阳正好。崔玉下的药很准,太医院院正陈禾才进门,伺候二皇女的宫侍青儿红儿正好暴毙。
跟着来的御医们都吓了一跳,几个看御医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由退后了几步。
陈禾倒是个胆大的,仔细看了看青儿红儿的尸体许久,又命跟着来的仵作检查了一番。
最后帮年华把了脉不嫌恶臭看了年华的脸,跟众人商讨了好半日,才确诊二皇女的确染上了天花。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出三刻整个寺庙的人都知道了。
宫里来人的速度比平时都快了几倍,隔了十多年,年华终于隔着重重幔帐看到了亲爹身边的第一人——郑乳爹。
那人从来不轻易出锦绝宫的宫殿,年华唯一一次见他出来还是自己满二十的及冠礼。
宫里谁都知道绝贵君是个不好相与的,脾气不好偏偏又盛宠不断。宫里的宫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可郑乳爹二十年如一日。
绝贵君再哭再闹,这人永远不会被波及。
谁也震撼不了他的位置,就连要对做面子工程的年华,一旦与郑乳爹相恶,绝贵君对她绝不会有一分忍让。
照说这个主,怎么也是个傲气且狂大的,不然也是个卑躬屈膝献媚的主。
可他都不是,他低调的像不存在一样,脾气也好的没话说。整个人温温柔柔,柔弱的很。
年华在幔帐里听到他向陈禾细细询问的声音,其时这个声音也曾对自己嘘寒问暖过,也曾哄过幼时调皮捣蛋的自己,不过,现在一切都随风而过,掩埋时光岁月里了。
那人问完,朝年华这边看了看,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年华耳尖又一直在注意自然听到了,见他的身影快要见不着了忍不住开口唤住他:“乳爹爹!”
郑乳爹停下了步子,等了许久方开口:“殿下若过了这劫,前尘往事都忘记了吧。安心做个好孩子,玄贵君定会好好疼惜殿下!”
“是么……”年华满脸冰凉,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子悲凉,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的意思是只要自己熬过此劫,锦绝宫那位从此以后就会放过自己了吗?
若是那些不该发生该发生的事都没有发生,她必然会庆幸感激。可万万没想到的事:那些不能述说的过去将来她都亲身经历了。
她受苦受难,受尽了人世间所有责辱,她奋发图强打算报复一切的时候…这人居然告诉她:那个逼她走进人间地狱的人肯放过她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只要她忘记前尘,忘记所有的不幸,她就可以过得幸福了……还来的及么?
晚了!年华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糊一团的脸。爹爹啊…这话晚了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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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是个具有传染性的病,崔玉还没被起用重视,自然也没有人提供条件给他研究出那种可以种牛痘的好办法。
年华这个重生之人自然不会说出来,不过私底下跟崔玉提提还是可以的。
崔玉前半生都放在医药针灸上了,虽然有了个软肋后收敛了许多,但她对医学发自内心的欢喜并没有少个半分。
这次得到个这么大的惊喜,偏偏却没有用药之地可把她愁了个半死。好在有了青儿红儿这两个实验品,总算暂时忍住了手痒。
年华对别人狠不下心并不代表她对自己下不了狠心,她是实打实的种了牛痘,只是她体质太差了,后续反应严重了点。
得到二皇女确切感染天花的消息后,寺庙里的人不过一个时辰便撤得精光,伺候二皇女的宫侍和婢女也被关在添香寺山下的客居里。
好在知道的早,添香寺又比较低调,这消息还没有传播出去便被京城来的大军给围堵了。
“殿下,先喝点粥吧。”宫侍端着一碗粥走来,走到床边却不敢再近。
“端过来!”粥熬的很浓很香,浓郁的麦香几乎要盖住房间里的药味。年华看着在自己面前兢兢战战的宫侍,瞬间没了为难的心思:“放桌上你就下去吧。”
“是!”宫侍听着这平和的声音不由吁了口气,不过在不经意瞄到那人脸上溃烂的伤口,心又提了起来。
“殿下。”宫侍一走,躲在床后的宁儿才走了出来。
年华吃力的喘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粥哗啦啦的喝了个精光:“幸苦你了。”原来此时不单单年华脸上全是溃烂,宁儿脸上也全是留着脓包的伤口。
“奴才当不得殿下的谢,要真说谢谢,也是奴才该谢谢殿下才是。”
“是吗?”年华忍不住乐了,当了坏人执侉那么多年,能不得到埋怨和怨恨就好了,头一回被人郑重的道谢,这种感觉真的好怪。
人啊,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在来不及的时候才学会挽留,在受到苦难和屈辱时才学会自省,学会变强。
年华走的这天恰逢中秋,本该是团圆的好日子却成了她奔凶煞之日。
星空灿若,年华在崖边伫立良久,看着夕阳西下,最后一点光亮都被黑暗所吞噬。
她眯了眯那双精致的丹凤眼,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天无二日,日无永日。
“丫头,下山去吧。”崔玉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寥寂的身影在山上显得越发疲惫。
“你不信我?”
“信!”自然是信的。
“那就好。”她也是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