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久以来,流萤第一次离开家门。她坐在绿色的出租车上,开了窗户,任凭那并不柔和的风吹乱发丝,双眼木然的看着飞快闪过的街景。
天色很暗,就像她的心。
连呼吸都带着雾霾的味道,心情一如既往的糟糕。
妈妈一路都和司机师傅闲话家常,流萤也安静的一句话不插。因为原因特殊,离着目的地还有一些距离便下了车。对司机师傅也只是讲说在这里等朋友。这些司机,向来嘴碎。他们圈子里八卦可谓不断。若是知道了她们的目的,怕是第二天那边所有人都知晓流萤是个什么情况了。
顾妈妈不会让他们知道。因为那女儿会受伤。流言蜚语的杀伤力其实并不比真枪实弹要小。这一点,顾家人早就懂得。
还是来了。讲真现在的人们对于心理医生其实并不认同。也许也正是这个原因,这个所谓的心理医生才会在这么远离市中心的地方。
他是个中年男人。虽然长相并出众,但他的气质其实属于比较让人舒服的那种。可惜这些对于流萤都不管用,流萤打心眼里不信任他,她觉得不安全,没来由的。当然流萤也知道她是对谁都觉得不安全。是不是多疑了?心理医生应该不会怎样吧。尤其是身为一名心理医生,都是要签保密协议的。流萤安慰自己,努力叫自己放松。
流萤习惯了什么都不说。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总是个安静的女孩,她很听话,也很守信。在她眼里,承诺是很重要的,所以她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楼上的小屋子里,绿色的沙发和小桌子临着窗户,有些荒的街被一览无余。
时间线被拉长,流萤身处的时空被带离到两个月之后眼睛深处大脑里徘徊的景象还有那医生的脸庞。一切消散无踪,还是那小房间,这次没有了母亲的作陪。她蜷缩在墙角,泪水满溢眼眶。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脖颈到衣襟隐匿。
流萤好激动。“走开!走开!不要过来。不要!”手臂挥舞着,试图赶离什么企图靠近的人。
没有谁的,只有拿着一个枕头的医生。
他只是问流萤:“如果再见到那个伤害你的主要人员。你会怎样。”
流萤不知道。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心里的恐慌。她眼神好像飘到远方,看似轻松,她说,大概会打她一顿吧。
医生只是抓起了身侧床上的一个抱枕。他说来想像一下如果它就是那个人,你对她做点什么。
她突然想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是要笑自己可悲吗。这么久了,那时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巴掌抽在脸颊上的触感好像仍然那么清晰。凭什么。你们可以安心的在学校学习,她顾轻罗只能蜷缩在狭**仄的屋子里度日如年。
恨意翻涌。
直到离开,也没有平息些许。她不想再来这个医生这里了。每一次,都太累。
舅舅搬进了新盖的楼房,是她们家那边的小高层,离流萤家也不远,舅舅因为顾念外甥女,也央了顾妈妈硬拖着流萤去了舅舅的新家。小羽也在。
舅舅和妈妈一样,爱喝酒,甚至程度更甚。喝多了酒之后也都是絮絮叨叨,倒是不哭,到底是个男人。
他总是说,流萤应该跟小羽学学,两个孩子要是中和一下多好。
他问流萤和小羽,如果你走在一条没什么人的路上,看到了一个醉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你会怎么做。
流萤说,她会找附近的路人求助。
小羽说,她会绕开。
都不是合适的做法。舅舅问小羽,如果他是你好朋友的爸爸,如果他会因此死在路边,怎么办……
舅舅说了很多。主要还是和流萤说,也是想尽几分力为自己的外甥女做些什么。流萤都懂。妈妈娘家的这些亲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娇宠的闺女被旁人那样欺负了去谁都不会乐意。
努力过,也为流萤出过气,舅舅喝多了拎着一块板砖砸了那个将流萤说说泄露的女孩子家的窗户。妈妈一直用言语挤兑另一个围观者的妈妈。
这些都是在舅舅的絮叨里知道的。流萤沉默,面上无甚表情。只是心里难受,又有些久违的暖。
他的新专辑,很好听。他说对浪漫主义者来说,很小的事情或感动,是可以被无限放大的,对别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事情,但对浪漫主义者来说,这种事可以变成一辈子的快乐,或许不一定能被别人完全理解,但至少这份浪漫和感动能是属于自己的。其他人觉得还好,不一定要坚持或者用十分力去做的事情,你就要去克服,这就是浪漫。
流萤突然觉得,浪漫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就像他说的,简单的感动被放大,变成一辈子的快乐。快乐累积起来,是不是可以掩盖痛苦。
流萤从舅舅手里抢下了一罐刚刚打开的啤酒,一饮而尽。
仰起的脖颈被暖色的光映成小麦色,酒液顺流而下。
她站起身,向妹妹的小卧房走去,刚走两步,眼前发黑,腿一软,也没了意识。
顾妈妈一拍额头,这蠢丫头,空腹喝酒,真是作的一手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