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余谨慎了一辈子,虽身在高位,可行事却是低调的很。即便许多事情的看法与赖注相左,可也从未正面起过争执。而如今他想要拉这个老对手一把,却也要看看大王的面子。
毕竟帝辛已经不是年幼的孩童,如今他统帅三军,大小战役经过无数,朝中事物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条。他已经独立了,已经完全可以当得了起一国之君的位置了。如此,若是他真想要除掉赖注,恐怕也是思虑已久的。
就算胥余想帮,也要考虑是不是真的帮的了。以大王现在如此坚决的态度,只怕是到了最后,不但帮不到赖注不说,反而自己惹了一身骚。
胥余坐在屋子里,心神久久不能平复。看着如今的赖注,便觉得,就算自己再过谨慎,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只盼着安子奇可以早日独当一面,就算自己死,也瞑目了。这次他让安子奇去做这件事情,一是自己不方便出面,再也是想看看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块材料。
早就有道人说安子奇有仙根,胥余却一直不信,如今他又上山修行了四年,是不是真学的能掐会算,只看此一举。
安子奇没有想过胥余会为他担心,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去想这些。他倒是早就料定,以马青的性格,看到大祭司府门前的事情,绝对会去父王那里禀告。他也料定,以父王的做事风格,绝对不会亲自插手去管这件事情。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要自己亲自出面。这也没什么不好,赖注会放信鹰过来,也是料准了自己会管读明白那封信。只是,他要求的是自己的父王,却想不到自己的父王根本不想插手此事。
赖注算是这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只看满天星辰,便可知前后百年事。可是他也是最无知的,如果不是观星,他甚至连一个同朝为官几十年的同僚的心思都猜不透。
白染驹直接落在了大祭司府的院子里。
这门外的官兵看到白染驹从天而降,都惊的目瞪口呆。而缓过神来之后,便明白,仙马上坐着的必然是南平王本人。这些人虽然都是当兵的,却也清楚,南平王是当今长太师的独子,此番前来,不知是有何目的。这些人面面相却,全无了主意。带头的统领便让派了一个腿脚快的,连忙回去禀报九常大人。
安子奇来在院子里,下了马。这院子里的人虽都是第一次见到平南王本人,可是这仙马白染驹,以及那冠玉之容,便是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一院子的人愣在那里,有腿软的先跪了下去,其他人陆陆续续的也都跪了下来。
赖注听到声音,也从屋里出来,却不想看到的会是安子奇,愣在那里,半晌的功夫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南平王,老朽大祭司赖注,这厢有礼了!”他说话便要欠身。
见他一头的白发,眉毛胡子都是白的彻底,却不曾拥有像南极仙翁那样俊美的相貌,而是满脸皱褶,皮肤都已经塌陷,只有那一双矍铄的眼珠子,证明他还是个修道之人。
安子奇一眼便认出他就是赖注,忙回道:“大祭司多礼,本王不过是一个区区藩王,哪受得起大祭司的礼!”
他说话倒是客气,只是那一脸阴阳怪气的笑容,让人看着就不是那么舒服了。虽然这也不是他本意,奈何这张脸,不管笑或是不笑,都不似这常人该有的。这人长的美是好事情,可美到他这个份儿上,怎么说都有些过了。
赖注早便见过他,也知道他这一番相貌,是无可挑剔,就算自己已是风烛残年,都会羡慕三分。早便听说昆仑山上有驻颜之术,不知道这南平王可是学得一些。可此时,也无法多想,他也不变拐弯抹角,直言道:“敢问平南王,太师他可否前来?”
安子奇走到赖注身前道:“父王他被琐事缠身,无暇过来,还望大祭司海涵。”
“不敢不敢,太师日理万机,自然是忙的很,如今有平南王亲自过来,已经是老夫的荣幸了!”
这赖注平日里虽说不上是飞扬跋扈,可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今日却是如此低三下四,谦谨恭顺,就是安子奇看了,也觉得好笑。可这笑也只能放在心中,脸上继续保持这他那种说不上来的诡异表情。
“大祭司,你我也不必客气了。想您放出信鹰,便知道我是修行之人,你我就算不是师出同门,可也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久闻大祭司善于观天象,能知古今之事,却为何连如此一个劫难都未看到呢?”
赖注听闻此言,竟是一副无奈之相,低头道:“惭愧!惭愧!想我师从忘鹊山无中老主,勤学苦练二十余载。有幸得天奕皇后赏识,成为大祭司。记得祖师有训——‘不可断议天下事,不可偷窥命己身。’可如今,我这两条都犯了,就算有什么劫难,也便不稀奇了。”
安子奇听到这番话,反而感到些许的酸楚。窥天机者,不可妄言,这是道家的规矩。可作为大祭司,他却又不得不说。为了所谓的朝廷,所谓的君王,就这么断送了自己的终身。他想不懂,可是,他看的多了,就算不懂,也懂了。
“不可偷窥命己身!”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一次又一次的看到自己的命运,父王的,娘的,这么多年了,他才悟到这一点。原来,这竟是人家祖师爷的训教。可叹自己拜师的时候,天尊没有提点他这一项,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苦恼。
“南平王知道这句话?”听安子奇念出声来,赖注便跟着多问了一句。
安子奇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忽然道:“忘鹊山?可是不周……”
安子奇一句话没说完,赖注倒是会意的点了点头。安子奇叹了一口气:“原来大祭司也是师出名门!失敬了!”说着,他便做了个揖。
赖注倒是惭愧的很:“我已经无颜再提祖师爷了,当年我叛逃下山,便已经被除了名籍,就连道号,都不在了。”
这一点,与安子奇倒是相似的很。只是,安子奇当年上山便是走了捷径,投机取巧,修为的时间又短,名籍道号这些东西,一早便不存在。他偷跑下山,元始天尊也未追究,好似一开始便料定了这个人呆不长一样。而安子奇在世上也从来不提元始天尊的名讳,只是说自己修过道,连师从何门都未讲过。
“大祭司莫要谦虚,就算这世人不知道忘鹊山,可在我道家,地位却是无可取代的。虽说自共工一事后,忘鹊山已经不再是道家属地,可说到占星之术,则是连昆仑山都是比不过的。”
如此客套下来,他们竟全完忘记了这门外的事情。
这九常来的也快,他们在屋里面说起了道家的始源,外面却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跟着有人喊道:“九常大人求见!”
这一声打破了院子中原有的和谐。
赖注望着安子奇,神情凝重。
安子奇自然知道,这一劫逃是逃不过的,便对赖注说道:“大祭司莫要在意,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司礼上卿,本王就不信他敢在本王面前造次。”说着,安子奇便走到门口,示意仆从把门打开。
这些仆从被之前的事情吓的已经是七魂不见了五魄,听这声音,外面又来了更多的人,自然是不敢开门。安子奇见这些人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好为难他们。只是这些人好歹也是大祭司的门徒,有多少将来会成为未来的文书、祭司,都说不准。可这般的怕事,却是让安子奇失望了。
他抬手,伸出中指与食指,两指较力,往旁边一挥,那门闩便应声落地,吓得一院子的仆从都逃到了一边去。
外面有人把门推开,就见九常一身官服,挺胸昂首的站在外面,一副刁钻的嘴脸。他向院子里面扫了一圈,可看到安子奇的时候,却马上俯身叩拜:“南平王万安,小的这厢有礼了!”
若是旁人叩拜,安子奇总是会上前拦一下,可见到这个人,安子奇分毫未动。九常撅在那里半晌,外面的人也跟着跪了一片,可安子奇就是不说话。这时间久了,九常难免觉得头晕,硬撑不住,便抬了头,道:“南平王,小的可……可否起身?”
安子奇哼了一声,依旧不理他。
九常实在是撑不住,便硬着胆子直了身子,道:“南……南平……王!”他平日里不是个结巴的人,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话便是说不利落了。
安子奇站在那里,自觉好笑,可也还是不出声。
赖注则是看的清清楚楚,九常施礼的时候,安子奇的右手转了个圈,不知道射了什么到九常的头上。如此看来,应该是让人语塞的法术。他也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对这位南平王的敬佩。
想他不过是四年的修为,便已是非同寻常。若是再多些日子,只怕就连赖注都会拜服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