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晨陪着苏虞折腾了大半宿,回屋后洗漱后就休息了。
等到再睁开眼,早已是日上三竿。
小小进来喊她起床时,目光闪躲,不敢与她对视。纪墨晨知道小小多半是听说了昨晚的事,心中对她滋生了畏惧,不过既然小小并不相问,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误会这种事情,人生在世,总是不可避免的。
纪墨晨权当不知,与往常一样洗漱更衣,先是将小院里的花花草草浇了一遍,这才净手用餐。
不紧不慢的吃完饭,小小收拾好残局,她已拖了张凳子做到了荷塘边。
此时已是晚夏,塘中的荷花仿佛一夜之间不见踪影,只有满眼萎顿的绿叶。
抬头望天,天空碧蓝如洗,让人望之宁静。
闲看塘中花开花谢,漫看天边云卷云舒。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实在是无比美好呵!
不过,此刻并不是享受美好的时候,纪墨晨在荷塘边赏了赏景,等到小小又开始忙碌起来,这才悄悄溜回屋,将她那身干净利落的男装换上,然后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天上人间。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晃荡了两圈,发现一个卖扇子的小摊,选了一把白底黑字描青松的折扇,纪墨晨右手执扇,踱着步子往城南走去。当她走到此行的目的地时,刚好过了申时。
斜对面,正是一家灯火通明的高楼,门口呈扇形站了四五个着粉嫩裙衫的女子,手中皆甩着帕子、朝路过的男人抛洒媚眼。
有管弦丝竹之声从她们身后的所在传出了,更多的是男男女女哄笑的声音,热闹非凡。
大门上,高高悬着一个牌匾,牌匾上的“潮升馆”三字据说是朝廷某位大官亲笔书写的,极有分量。
自从潮升馆新推的那位佳人唱了一首《天上人间》后,生意便火爆起来,不少人慕名来听,生生将正主儿天上人间的生意抢走了大半。昨晚一首《锦瑟》再出,又赢了满堂彩!眼看着门庭若市,生意蒸蒸日上,与苏虞黑如墨汁的脸截然不同的是潮升馆老板娘的脸,光泽熠熠,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豆蔻之年。
“唰!”的一声,是纪墨晨干净利落的将扇子甩开,然后故意大幅度一摇一摇的,径直朝潮升馆走去。
“哟,公子!您好面生呢!”有颜色的咨客早就献媚的上前笑迎:
“今儿咱们有新曲表演,您可一定得进去听听!”
“哦,什么曲子?能比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更吸引人吗?”纪墨晨猛然将扇子一收,然后将扇子在女子鼻尖上点了一下,戏谑道,十足的纨绔子弟。
“讨厌,又拿人家开玩笑了!”咨客一边凑趣撒娇,一边就扶着纪墨晨的胳膊把她往里面引。
纪墨晨俊脸含笑,手中的扇子不知何时又打了开来,不紧不慢的扇着。落在旁人眼里,活生生的一个小白脸形象。
扇子摇着,眼角余光却打量着周围。
这潮升馆不愧是与天山人间齐名的青楼三大家之一,虽然只有两层楼,但内部却比天上人间更宽敞。而除了一应俱全的陈设外,潮升馆最引人侧目的便是在一楼厅堂北面搭起的舞台。
今天的客人很多,吵吵囔囔的,竟然有不少人喊着“珑儿”,珑儿应该是名字,或许正是那位因一曲《天上人间》而一夜爆红的新人?
看来这两个曲子给潮升馆带来了非比寻常的利益呢!纪墨晨暗自思量着,发现自己已经被咨客引到了一个靠着墙角的小桌子前。
“给我来一壶碧螺春,再来几碟精致的小吃食。”纪墨晨长衫一拂,随意的坐了下来,顺手把折扇放在了酒桌上。
那女子涂满脂粉的脸上就露出了古怪的笑意:“哎哟,小公子!您来咱们潮升馆是喝茶来了啊?怎么着也得点壶酒啊!对了,您准备找哪位姑娘陪您?是找旧相识,还是人家给你介绍一个呢?”
“那就来壶好酒吧!至于姑娘麽,等本公子听完曲子,自然要去找你了!”纪墨晨面不改色的答道。
那女子故作嗔怒状,又腻歪了几句才离去。
纪墨晨总算松了口气,不多时,酒和点心都送了上来。她本是为了听曲而来,此时见未到表演的时候,周围又是一片推杯换盏,男欢女爱的场景,她不想枯坐着让自己太显眼,于是开始自斟自饮,扮演一个借酒消愁的失意青年。
纪墨晨是有些酒量的,不过白酒入喉带来的辛辣感还是让她有些不惯。好在第三杯过后,人群一阵轰动,她抬头去看时,舞台上已经站了位亭亭玉立的佳人了。
这个应该就是珑儿姑娘了吧?纪墨晨定睛一看,却怔了一怔。原本她以为只要亲耳听一听曲子,就能确定到底谁是背叛者。可现在根本就不用听,单单是看她那一张脸,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一见珑儿姑娘现身,台下的男人们群起兴奋,纷纷喝彩,直呼快快表演。
珑儿并不马上演唱,她先是盈盈一拜,一双饱含秋水的双眸往台下望了望,这才轻轻颔首,示意后面的乐师开始。
曲调声起,是琵琶合奏,声音一出,方才闹哄哄的人群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台上。
珑儿怯怯弱弱的站着,红唇轻启开始吟唱......
纪墨晨细细的听着,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似乎欣赏,似乎惋惜。
一曲毕,台下掌声雷动,而纪墨晨已然肯定是谁出卖了天上人间。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纪墨晨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即将走到门口时,耳边却听到一个耳熟的叫喊声。她奇怪的回头去看,只见客人们正拍掌叫着要珑儿再唱一首,并无异样。目光一扫,却在转角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看到了不合时宜的一幕。、
两个彪形大汉硬拖着一个小孩要往楼上去,那小孩不愿意,一边大喊一边挣扎,三人在楼梯口僵持不下。
因为厅堂里热闹非凡,所有人都未注意到这一幕。眼看那个小孩挣脱不得,被大汉强拖着上了楼,在扭扯间男孩别过脸,让纪墨晨看了个正着。
居然是上次在太湖拱桥上要自杀的那个男孩!
他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大汉拉他上去又是为什么?
纪墨晨心念一瞬间想到许多,转念一想却觉得何必插手别人的事?于是叹了口气,转头要走。
走了两步,心中终是不忍。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小小年纪被拖到这里,如果没有人管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纪墨晨长叹一口气,终于回头,跟着上了二楼。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踱着步子,走的很慢。楼下的表演仍在继续,但以她过于常人的耳力,早就听出男孩在哪个房间了。又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她听到男孩大叫道:“欠你们银子的是我二叔,又不是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到这里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香风,伴着女人细细的笑声。一个男人左拥右抱的走了过来。
在经过纪墨晨身边时,本来正和那两个女人调笑的男人无意中扫过纪墨晨的脸庞,忽然停了下来,薄唇牵出一抹笑,开口说道:“这位小公子,好俊俏的模样啊!”
纪墨晨本来在想心事,忽然被人打断,一瞥眼看见一张妖孽似得脸,唇角荡着一抹邪魅的笑,戏谑的看过来。她微微不快,当下轻摇扇子,冷笑道:“这位公子说笑了,看你这相思眉、多情眼、妩媚唇,才是倾国倾城之貌!”
言语中的讥讽呼之欲出,那人听了却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甚,深深地看了纪墨晨一眼,笑道:“呵呵,有意思!有意思!”
纪墨晨冷冷瞥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将那一男二女甩在了后面。
刚走到最里面的厢房门外,里面就传来男孩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她心里一急,加快脚步。
到了门口,往里一看,只见男孩被两个大汉一左一右的按在地上,嘴角两侧都是血迹。他前面站着三十好几的男人,阴沉着脸,口中怒叱道:“叫什么叫!你是我花钱买钱服侍人的!我告诉你,待会你要是不把那位贵人侍候好了,小心你的狗命!”
纪墨晨听了这话,心中一沉。再细看男孩今日的穿着打扮,确实十分精细。洗的干干净净的脸上浓眉大眼,稚嫩中透出了几分英气。
原来,是这样......
这时,就听男孩叫道:“我从来没有拿过你的银子!我也不会听你的话!总之,要我像你说的那么做是不可能的!有种,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啊!”
“哟,嘴还真犟!告诉你,虽然你没拿我的银子,但是你二叔却欠我四十两!他还不起钱,这才把你卖到我们潮升馆来的!”那人说着,看来是潮升馆的人,得意的笑道:“哼,还想死?想自尽?没门!”
“呸!我才不自尽呢!有本事你们杀了我!要是你们今天不杀我,我以后一定要杀了你们!”男孩咬牙切齿的骂道,“啪”的一声,脸上又多了五道手指印。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哼道,朝另两人使了使眼色。
眼看他们又要动粗,纪墨晨连忙出声制止:“等一等!”
三人回头,男人皱眉喝道:“你谁啊,瞎嚷嚷什么!”
“我是他哥哥!”纪墨晨将扇子一收,指着仍跪着的男孩,高声道。发现男孩目光中露出惊诧,赶紧偷偷的朝他使了个眼色。
“放屁!他一个孤儿,哪来的什么哥哥!”男人骂道。
“哦,你既说他是孤儿,怎地刚才又说他有个二叔?”纪墨晨反问道,然后又开始扇扇子:“也罢,我也不打算跟你胡扯,你方才说用了四十两买我弟弟,这是五十两,我现在要我把弟弟买回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朝对方甩了过去。
男人伸手接过银子,脸上露出匪气,道:“笑话,这人也是你想买就能买的?我告诉你,他今儿得给我好好接待一位大主顾,否则,这银子你还是留着给他准备后事吧!”说话间,又间银子抛了回去。
男人力气很大,又是存心,纪墨晨哪接的到,只有把身子往旁边一闪,白花花的银子与她擦肩而过,谁知后面却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纪墨晨回头一看,发现那锭银子不偏不倚的砸到身后女子的额头,那女子正痛的蹲在地上哀叫连连。
再一看,却发现身后并不只是那女子一位,还有一男一女,正是方才在走廊遇见的三人。
那脸蛋精致却浑身散发魅惑气息的妖男又看到纪墨晨,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纪墨晨不喜欢他那赤,裸,裸的目光,更没兴趣理会他,转头对男人说道:“你们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要让客人宾至如归。可你看我弟弟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万一惹怒了你那位贵客,岂不得不偿失!”
那男人此时却不接腔了,反而绕过她走到妖男面前,一脸谄媚道:“东方公子,您来了!”
纪墨晨一愣,这才知道那人要招待的贵客竟然就是这个妖男!
那妖男施施然绕过众人,在桌前坐下,右手托着下巴,唇角牵起一抹笑意:“怎么,这个小男孩就是主事你找我陪我的么?”
“是是是!”那主事屁颠屁颠的跟着他走过去,一个劲的点头。
妖男媚眼在男孩脸上一扫,语气忽然有些失落:“这小孩摸样确实不错,只可惜,东方方才见到一位绝色俊才,一见倾心......”
话音未落,那主事已迭声问道:“不知公子看中的是哪位,告诉在下姓名,在下一定将他请过来好好陪您玩耍!”
“都说是初次见面了,我哪知道他姓甚名谁!”妖男嗔道,忽然拿眼瞟了纪墨晨一眼。
纪墨晨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回想到在门外那妖男奇怪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利落的男装.......
“对了,这是你弟弟吗?”妖男忽然对纪墨晨问道。
“是!我弟弟年纪还小,希望东方公子手下留情!”纪墨晨答道。
“什么叫手下留情!难道我会辣手摧花吗!真是的!”妖男无比妩媚的横了纪墨晨一眼,嗔笑道:“不过,我今日遇见让我一见倾心的男子,十分高兴。若你肯送我一件礼物,我便让你弟弟随你回去。可好?”
纪墨晨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几乎僵硬,还好她一向反应迅速,立刻将手中折扇一收,正色道:“既如此,在下便多谢东方公子了。这是在下最为心爱的扇子,今日有缘,便送于公子吧。”
妖男听了,欢喜无比,正要来拿扇子,纪墨晨目光一闪,笑道:“不如让在下为公子提几个字如何?”
妖男一听,更加高兴。
主事见风使舵,立刻叫人拿来文房四宝。
纪墨晨将扇子摊开,执笔如有神,刷刷几下,四个飘逸的大字已跃然扇上。
她将细绢铺在字上,好让墨汁干得更快,也正因为如此,旁人看不到她写的到底是什么。
“真好奇公子写的是什么呢!”那妖男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双手托腮,目露期待的看着扇子。
纪墨晨矜持的笑道:“自然是在下写给公子的恭贺,希望公子日后能够和扇上的字一样,前程似锦。”
说完,她上前扶起男孩,回头问那妖男道:“东方公子说话自然一言九鼎,在下这就领我弟弟回去了。再见!”
“后会有期!”妖男含笑望着纪墨晨,目光中仿佛有着眷眷深情。
满屋子的人都低下了头。
等到出了潮升馆,那男孩不顾脸上的伤痛,第一句话竟然便是:“你给他写的是什么?”
纪墨晨并不回答,只是脸上的笑意止不住的往外溢。
另一边,那妖男看着扇上的字,脸上也露出邪魅的笑意,口中喃喃道:“有趣,有趣!”
静静躺在桌上的折扇平摊着,上面赫然四个大字。
一受封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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