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那少年一声狂吼,石小情大惊,转头去看,听野狼子大笑叫“好”,只见那少年剑光忽敛,束剑昂立,洪计飞纵的身形却是一顿,紧接着一个折转,斗篷张开,宛如大鸟展翅,滑翔遁去。石小情急叫:“留下洪计!”那少年却不追赶,急急抢到那女孩儿身边,顾不得和狼、石二人招呼,先将女孩儿扶起趺坐,一番推拿之后,那女孩儿螓首微点示意,双手掐诀,自行运气调节----所掐指诀,竟是极上乘的道家心法。
那少年额头微见汗迹,舒一口长气,道:“此人好厉害的截脉闭穴手法!好险,天幸卫儿不妨事!”这才和二人礼见叙谈。
原来这少年便是凌璇雨的小师叔-----风辟易。
而野狼子适才讲的故事之中的那个少女,自是凌璇雨了。只是今日之前,野狼子却未见过其面罢了。
当下和风辟易一起的女孩儿,名叫精卫。石小情听到这个颇为古怪的名字,不由想到《山海经》里记载的“精卫填海”的故事。传说东方炎帝之女女娃往游东海,不行溺死,化为小鸟,鸟名“精卫”,常衔西山木石,以填东海,终日不休,所谓“恨海难填”。(后来明代的顾炎武有一首诗,其中几句写道: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石小情心道:“我近些时日,不是与‘大鹰’相斗,便是同‘小鸟’犯冲,看来又要结交一位‘精卫’朋友了。我小石总归和‘鸟儿’纠结不清了”。心底暗自好笑,冲淡几分未寻见燕成男的烦恼。
精卫是数月前方随养母迁来祁连,住处相邻卷耳先生师徒,你来我往,常相走动,极是融洽。这日,风辟易自酿的美酒成熟,欲寻野狼子共饮,禀明师父,背负长剑,提酒两坛,顺路邀约精卫,同赴狼丘。
二人来到狼丘之时,恰是午后,野狼子为二狼唤走,前去援助石小情。风、卫二人自是不知,久候主人不归,风辟易一时性起,便吆喝群狼为戏。
这些天地间的恶物,放眼世间,除却野狼子,怕也只风辟易可以驱唤。但见众狼腾越,群嗥呼应,飞沙漫天,足以蔽日。精卫从未见识如此奇观,称奇欢呼。
风辟易自识得精卫以来,见她终日多是愁思,而今难得展露欢颜,率性大发一番童心,展开身法,与群狼追逐扑斗。这是他自小锻炼武技玩惯得游戏,更兼十年来与狼成友,或真或假,引得精卫一会儿骇然失声,一会儿释然雀跃。似此人狼啸闹,纵横驰骋于瀚海黄沙,离狼丘渐去渐远,不知不觉,夕阳将没。
忽有密集的马蹄杂沓之音,传入风辟易耳鼓,疾登上一处高丘瞭望,果然见北方二、三里外,大队骑兵横向奔过,大概是一个千人队的样子,黄沙掩映,难以辨清旌麾服色,从行军的态势去看,应为突厥军队。
风辟易默然,心道:“这干胡人侵入,不知又去哪里骚扰?两国交恶,烽火经年,受苦受难的,终究是黎民百姓!”心下感慨,注视那队人马,卷起滚滚沙尘,疾驰而过,向东去了。
沙丘之下,精卫依旧在同狼儿嬉戏。群狼狡猾,认识她是风辟易新友,大都刻意收敛凶恶,而精卫和群狼相处半日,原有的一些戒惧之心尽去,看风辟易久不下来,仰头喊道:“风大哥,怎了?”风辟易应声“没事”,方欲掠下,倏地一条人影,从沙丘另一端,斜刺里射出,快似迅风急电,扑到了精卫前面。未容二人有所反应,那人已将精卫制住,扛在肩头,发足飞奔。风辟易立身尚远,变故突来,追恐无及,当下连声呼喝,号令群狼,头狼黑箭抢先追去。
那劫走精卫之人正是“绿鹦鹉”洪计。他一意追杀燕成男,不想追蹑到大漠后,失去对手踪迹,逡巡整日,毫无所获。他初次来到西北边漠,缺乏经验,疾奔乱走之下,累得饥渴交加,疲乏不堪,行经此处,见恶狼成群,便侧身沙丘后面暂避,容到认清精卫相貌,心中大喜,暗忖:“几个月来,苦苦寻你不着,原来逃至这边塞荒漠,嘿嘿,当真意外之喜!”觑准机会,一袭得手,便仓皇遁逸。
狼的奔行速度,大大超出洪计的想象,但以“绿鹦鹉”傲视关中的轻功而论,原自无妨。可惜疲累之余,背负一人,更兼沙地松软,不易着力,诸般不顺,叠加一起,还未跑出三、五里远近,狼群就赶将上来。
头狼黑箭一“狼”当先,眼见敌人在近,奋力一跃,一双利爪,向其肩背撕扑。洪计听觉身后狼息急咻,足下不急反缓,并不回头,反手一掌,便自拍出。黑箭久随野狼子、风辟易练习搏击,识得趋避,看敌人掌力厉害,本性矫捷,半空之中,硬生生煞势,避向一侧,恰恰在掌风边缘逃过。
赢此一瞬之机,风辟易正好仗剑追上,怒叱一声,一溜青光,犹胜流星,疾刺洪计后颈。其实以洪计近三十年的身手名声,原本没将这少年放于心上,所以要走,只是忌惮被百十恶狼纠缠罢了。岂料这少年脚下不慢,出剑更是又快又狠。他逼退头狼,招式用老,如今转身应敌,或者前纵避让,均已不及,只好就势弯腰,闪开剑锋。风辟易手腕略沉,剑作刀使,变“刺”为“劈”,迅捷无伦,逼得洪计侧身翻滚,双手轮番撑持沙地,以免沙尘抢脸呛鼻,自然将精卫由肩头甩落。
风辟易颇悔适才失闪,让敌人劫去精卫,此际更不容敌手机会,“劈”式转“扫”,青钢剑锐疾,荡起风沙,直将洪计迫出三数丈外,方自略缓攻势,发声长啸,举剑为令,指挥群狼,迅速分列,围着精卫,结阵成圈。
洪计一时大意,竟然被这无名少年三剑杀了个灰头土脸,惊骇之余,羞恼齐集,恶念顿生,决意倾力毙杀对方,洗雪耻辱,乘隙稍稳心神,揉身反扑。风辟易素来朴实少语,加上恼恨敌人无礼偷袭,也是不发一言,挺起长剑,便刺将过去。
二人一场哑战,从日落打到月升,当野狼子和石小情到来时,交手已近三百招,兀自旗鼓相当。
风辟易久战不胜,渐渐心躁,心想我十余年苦学,难不成如此不济?他却不知洪计的内心更为震惊,试想洪计成名三十年,身经大小战无数,罕有败绩,而今凭借半生引以为傲的两项绝艺----大擒拿手法和小巧功夫,不过只同这无名少年扯个平平,并且若非对手欠缺临经验,每逢紧要关节,得势却不能跟进,怕早已伤在其精妙剑法之下了。
风辟易瞥见好友和一个女孩儿旁立观战,指指点点,自己却战而不决,不禁激发少年傲性,剑式变处,七式演化,变幻四十九式,复而衍生无穷变化,三尺青锋,时似长枪大棒,风起云涌,笼罩敌人,时似尺许短刃,缜密绵绵,贴身缠绕。洪计盘旋攻让,倾尽全力,依然是渐渐避多攻少,他与天山双鹰、石小情等一样,从洛阳至边漠,数千里长途奔袭,再加上同风辟易这一战四百余回合,体能将趋极限,观察对手却直似越战越勇,精妙招式层出不穷,又见夙敌石小情和狼群踞侧虎视,心知今日讨不了好去,须得早谋退路。如此一想,心神自然不免分散,终于被风辟易抓个机会,剑锋横扫其左臂,划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破衣裂肌,几乎伤及臂骨。
风辟易自幼受师尊教导,处世待人,无论敌友,均需胸怀三分宽恕之心,而今一剑创敌,怨气大解,于是撤剑为守,静观敌变。洪计本来惊慌,不期有此良机抽身,并无暇去想对手如何得势反退,当下忍住恨毒,负痛惶惶逃遁,心中深印着少年面容,另图异日报复。
洪计的点穴手法别具一功,时间又久了,令风辟易颇费一番手脚方自解开,仍需精卫自行运息,通畅气血。精卫趺坐小半个时辰,调息完毕,正是风辟易述完前事。只听野狼子击掌叹道:“大战之后,须得有酒,才趁快意!可惜,可惜,可惜!”
精卫心想,这人定是大哥说过的狼丘主人了,她性情单纯,不懂寒暄,接口便道:“怎会没酒?风大哥的美酒还在你家放着呢!”野狼子大喜,霍然站起,“那还等什么?大伙儿快走哇!”呼喝群狼,同三人回向狼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