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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回乡路上

堂吉诃德吃了败仗,没精打采,他一路上又悲又喜。悲的是打了败仗,喜的是桑丘能让阿尔迪西多拉起死回生。只不过他还不大相信那姑娘是真死。桑丘却一点不快活,原来阿尔迪西多拉答应送他的几件衬衫没有给他,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他对主人说:“先生,我是天下最倒霉的医生。有些医生杀死了病人,还要诊金;可是我呢,给人治好了病,赔掉自己的鲜血,还让人家弹鼻子、拧肉、针刺、鞭打,到头来却连一个铜板也没到手。我对天发誓:如果再有病人叫我治病,得先捞到了油水才给他治呢。我不信老天爷给了我这点本领是叫我白替人效劳的。”

堂吉诃德道:“桑丘你说得对。阿尔迪西多拉不该答应了送你衬衫却不给你。尽管你那本领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可是身体受折磨比下工夫学习还吃力。我可以向你声明,你为杜尔西内娅解除魔法挨鞭子,如果要报酬,我一定给你,该多少给多少。只是我不知道拿了钱吃的鞭子是否有效,不过咱们也不妨试试。桑丘,你算算要多少钱,马上动手打吧,打完了可以自己支付现款,我的钱都在你手里呢。”桑丘一听这话,眼睛也睁大了,耳朵也伸长了。他对主人说:

“好啊,先生,我顺了您的心,自己又得了好处,哪有不肯的道理!也许您觉得我贪财,其实我只是爱我的老婆儿女。您说吧,我打自己一鞭,您给多少钱?”

堂吉诃德说:“桑丘,你解救了杜尔西内娅功德无量,即使有再多的财富也不够报答你。你估计身边有多少钱,一鞭给多少,自己考虑吧。”

桑丘按一鞭四分之一瑞尔,总共是八百二十五瑞尔。桑丘觉得虽然挨足鞭子,但是发了财,也就称心如意了。堂吉诃德道:“啊呀!可爱的桑丘!杜尔西内娅和我这一辈子该怎么报答你呀!她一定可以恢复美丽的容貌了!到那一天,她的坏运就转成好运,我就转败为胜,圆满收场。桑丘,你愿意什么时候动手,你瞧吧。你要是把这件事快快完成了,我再加你一百瑞尔。”

桑丘说:“什么时候吗?就在今晚上!保证没错儿!您准备在野外过夜,我就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

堂吉诃德眼巴巴地等天黑,就像情人等幽会那样急不可待,只觉得太阳神的车子好像是坏了车轮,这一天比哪天都长。好不容易到了天黑,他们走进路旁一片阴凉的树林里,两人下了牲口,躺在草地上,把桑丘带的干粮当晚饭吃了一餐。桑丘用灰驴的髻头和缓绳拧成一条坚韧的鞭子,跑到离主人不远的树丛里去。

堂吉诃德瞧他一副毅然决然的神情,劝他别把自己打烂了,桑丘说自己会把自己打痛又不会送命的。说完就脱去衣服开始抽打,堂吉诃德在一边数数。桑丘打了大约七八鞭,便觉得滋味不好受,认为报酬太低,要追加为一鞭半个瑞尔。堂吉诃德答应他的要求。桑丘听了这话,就安心了。

可是这个狡猾的坏蛋不把鞭子往自己背上打,却打在树上,还不时地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呼叫声,好像抽得自己灵魂都要出窍了。堂吉诃德心肠软,怕桑丘伤了性命,又怕桑丘顾前不顾后,害得他也不得如愿,就对桑丘说:

“朋友啊,我求你住手吧。我觉得这是猛药,一次不能吃多了,得慢慢儿来。照我的计数,你已经打了一千多下,这次就够了。”

桑丘道:“不行,先生,我不能让人说:‘拿到报酬,就停了手。’您走远些,让我至少再打一千鞭。咱们干这么两回,也许就完事了。”

堂吉诃德说:“你既然这么热心,愿上帝保佑你,你就打吧。我走远点。”

桑丘又狠命地挥打鞭子,把好几棵树打得皮都脱落了;这顿鞭打真是够狠的!他在树上猛抽一鞭大叫道:“参孙不要命了!大家同归于尽吧!”

堂吉诃德听到鞭声猛烈,呼声凄厉,忙赶去抓住桑丘的鞭子说道:

“桑丘朋友,你得留着性命养家活口,如果称了我的心,送了你的命,那是天地不容的。让杜尔西内娅再等等吧。我反正如愿有期,也就安心了。我等你蓄养了力气,再把这件事完成,让大家乐意。”

桑丘说:“我的先生,您既然叫我别打了,我就听您的。您把大衣借我披上吧,我浑身是汗,怕着了凉,我还是头一次鞭笞自己,保不定出这毛病。”

堂吉诃德依言脱下大衣给桑丘披上,自己只穿着紧身衣裤。桑丘直睡到太阳光射到脸上才醒。他们立即上路,走了一会儿,到一个村上投宿。两人在一家客店前下了牲口。堂吉诃德认得是客店,不是城堡。他自从吃了败仗,头脑清醒了些。

堂吉诃德道:“我问你,桑丘,你今夜打算再把自己打那么一顿吗?你愿意在屋里打,还是露天打呢?”桑丘说:“哎,先生,我打算给自己吃的那顿鞭子,屋里打、露天打都一样。不过我喜欢在树林里打,因为四周的树木好像在陪我受罪,不知哪来的奇事,那些树木竟分摊了我的痛苦。”堂吉诃德说:“那就算了,桑丘朋友,你先休息调养一下,不到后天咱们就到家了,等回去再打吧。”

桑丘要在旷野里打完他那顿鞭子,堂吉诃德要看那顿鞭子打完,了却心愿,两人整天待在乡村的客店里等待天黑。忽有个骑马客人跑来,三四个佣人跟着。一个跟随的人对打头的那人说:“堂阿尔瓦罗·达尔斐,这家客店看来又干净、又凉快,您中午就在这儿休息吧。”

堂吉诃德听了对桑丘道:“嗨,桑丘,我翻看我那第二部传记的时候,好像见过堂阿尔瓦罗·达尔斐这名字。”桑丘说:“很可能呀,待会儿等他下了马,咱们问问他。”

新来的客人下了马,店主妇拨给他一间楼下的房间,正好在堂吉诃德对屋。那人换了一套夏天衣服,跑到大门口过道里去。过道宽敞风凉,堂吉诃德正在那里散步。那人问他说:“绅士先生,您到哪儿去啊?”堂吉诃德答道:“我家在附近村上,我是回乡去。您呢?您到哪儿去呀?”绅士道:“我呀,先生,也是回乡去;我家在格拉那达。”堂吉诃德道:“那是好地方!可是我想请问您的尊姓大名,原因等会儿我告诉你。”那旅客道:“我叫堂阿尔瓦罗·达尔斐。”堂吉诃德说:“有个作者最近出版了《堂吉诃德·台·拉·曼却传》的第二部,书里有一位堂阿尔瓦罗·达尔斐,想必就是您吧。”绅士说:“是啊。书里的主人公堂吉诃德是我的好朋友,是我把他从家乡带出去的;反正是我劝他去参加了萨拉戈萨的比武,我自己也到了那里去。我真是帮了他不少忙。他莽撞极了,幸亏有我在,他背上才没挨刽子手拍打。”“请问您,堂阿尔瓦罗,您说的那个堂吉诃德和我有点儿像吗?”那人说:“不像,一点儿不像。”

接着堂吉诃德又问堂阿尔瓦罗关于他认识的那个堂吉诃德带的仆人是不是也叫桑丘·潘沙,堂阿尔瓦罗说是的,但是不像大家传说的那样风趣,说话不少,但是干巴巴的。这时,桑丘说,笑话可不是人人都会说的。接着桑丘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桑丘·潘沙呢,吹嘘自己讲起笑话来像下雨一样一刻不停。最后说除了他们俩之外,那些堂吉诃德和桑丘都是冒牌货。

这让堂阿尔瓦罗很是吃惊,桑丘说,肯定又是魔法师捣的鬼。当时已经开饭,堂吉诃德和堂阿尔瓦罗同吃了饭。可巧本乡长官带着公证人到客店来。堂吉诃德就当着这位长官正式提出申请,说他为保卫自己的权利,要请在场的这位绅士堂阿尔瓦罗·达尔斐声明他们才是真正的堂吉诃德和桑丘呢,村长按合法手续,把这项声明照公文程式白纸黑字写下来。堂吉诃德和桑丘高兴非凡。他们倒好像还得凭一纸执照证明自己呢。堂阿尔瓦罗和堂吉诃德应酬了一番。这位曼却的伟人谈吐非常高明,堂阿尔瓦罗恍然明白这个堂吉诃德绝非那个堂吉诃德。但是他不懂怎么会亲身碰到两个绝不相同的堂吉诃德,料想自己是着魔了。

他们当天下午出村,走了大约半哩瓦路,到一个交叉路口,堂吉诃德和堂阿尔瓦罗就各走各的了。在他们分手之前的一小段路上,堂吉诃德已经把自己如何倒霉打了败仗、杜尔西内娅如何着魔、如何解救等等都告诉了堂阿尔瓦罗,他听了越发诧异。他拥抱了堂吉诃德和桑丘,就分头取道回乡。当晚,堂吉诃德又在树林里过夜,让桑丘完成他的苦行。桑丘还像前夜那样挥鞭痛打,多亏树皮替他当灾,没让他受皮肉之苦。他背上连鞭风也没掠过,即使上面叮着个苍蝇,也不会赶走。堂吉诃德蒙在鼓里,每一鞭都记下,加上前夜打的,共计三千零二十九鞭。太阳好像是要来瞧瞧桑丘怎样受罪,老早就出来了。他们天亮又赶路,一路谈的无非是堂阿尔瓦罗上了当,而他们却又多么精明,在乡官面前把那项声明写成了正式文件。

两人走了一天一夜,一路无话,不过桑丘当夜完成了他的苦差,因此堂吉诃德非常满意。他深信梅尔林的诺言,他的意中人一定已经摆脱了磨难。他等着天亮,想看看会不会路上碰见她。一路前去,每见一个女人,就近前去认认是不是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他就这样走走看看,一路和桑丘走上山头,家乡就在眼前。桑丘一看见家乡,就双膝跪下道:“我日夜思念的家乡呀,你的儿子桑丘回来了!他虽然没有发大财,却挨足了鞭子。你的儿子堂吉诃德也回来了,张开双臂迎接他吧!他虽然败在别人手里,却战胜了自己。我现在手里有钱了!因为‘我虽然挨足鞭子,却是个很有体面的骑士’。”

堂吉诃德说:“别这么疯疯癫癫,咱们赶紧回家吧,到了家,咱们就可以好好地想想,以后怎么过牧羊生活。”

两人就下坡回乡。

名师伴你读

品读与赏析

堂吉诃德打了败仗,情绪低落,桑丘也为自己受的苦鸣不平,可是堂吉诃德还是没忘记解除杜尔西内娅的魔法,答应桑丘为了这事可以给他报酬,桑丘听了十分乐意,决定当晚就实行鞭笞。鞭打的真实疼痛让桑丘想出了妙法,他跑到远处树林里去打,把鞭子抽在树上,自己只管大声叫唤就行了,这样骗过了他诚实的主人。在客店里又遇到了自称是堂吉诃德朋友的人,名叫堂阿尔瓦罗·达尔斐,堂吉诃德和他聊了关于他的第二部传记的问题,并签订了一份可笑的声明。桑丘鞭笞自己成了本章最大的亮点。

学习与借赏

1.精彩的对话描写。堂吉诃德和桑丘为了桑丘鞭笞自己解救杜尔西内娅这件事进行的对话十分具有戏剧性。例如,“阿尔迪西多拉不该答应了送你衬衫却不给你。尽管你那本领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可是身体受折磨比下工夫学习还吃力。我可以向你声明,你为杜尔西内娅解除魔法挨鞭子,如果要报酬,我一定给你,该多少给多少。只是我不知道拿了钱吃的鞭子是否有效,不过咱们也不妨试试。”堂吉诃德这话给了桑丘鞭打自己的动力,打了几下,桑丘又想出了妙计,假打自己,实打树木,但堂吉诃德并不知。一正一反,一实一虚,把堂吉诃德的诚实和桑丘的狡猾通过对比表现了出来。

2.对比手法的运用。主要体现在桑丘的话和态度上。例如,他抱怨自己挨了惩罚,却没得到衬衫,桑丘说:“先生,我是天下最倒霉的医生。有些医生杀死了病人,还要诊金;可是我呢,给人治好了病,赔掉自己的鲜血,还让人家弹鼻子、拧肉、针刺、鞭打,到头来却连一个铜板也没到手。”表现了桑丘在那些荒唐的闹剧中所受到的戏弄,让人同情。另一方面,桑丘在听到主人要付钱给他后态度的变化,原来不愿意鞭笞自己,一听到有报酬,就很积极主动地做这件事,表现了他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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