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里摆着数种珍馐美味,大多数是被冻在雪水里的水果。荔枝比较稀少,至少是截止昨天,所有的存货已经全进了我的肚子。
以往都是半夜造访库房,如今白天一来,还真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一帮仆从正在往外搬运着什么东西,我挪到他们旁边,探头看了看,正是库房里今早新进的荔枝,看来这运气倒是不赖。
守夜的小李看见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背后,吓得腿都软了,立马护着荔枝对我毕恭毕敬道:“马耳姑娘,这荔枝是要拿给将军待客的,不能随意拿走。若是马耳姑娘想要的话,大可以去找将军说。”
待客?什么客人这么厉害,还要拿这么多荔枝去招待。我看着他们如临大敌拼死护住荔枝的模样,好奇之下大义凛然的摆了摆手:“好罢,我去找明尚远吧。”
将军府的府上庭院交错,假山流水令人看花了眼。等我走到将军府内庭时,便迎面出来一个丫头,见了我连忙急急道:“马耳,主子让你过去。”
我哦了一声,看来我和明尚远还有些心意相通嘛。
走到内廷,那女婢就退了出去。迎面是一张绣着岁寒三友的屏风。青竹挺拔,苍松桀骜,红梅傲雪。尤其是青竹那一面,满目琳琅的翠意一层又一层从锦绣丝面上漫开,迎面而来说不出的清爽。
里面有两个影子,一高一低,里面传来的声音是明尚远,低而恭敬:“丈人能体谅小婿的做法,实在是让小婿受宠若惊。”
丈人,不就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柳相吗?
我仍站在屏风之后,明尚远或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毕竟常年习武的人耳力都比较好,他对我低低道:“马耳姑娘?”
我迈出去,和明尚远温和而坚韧的目光不同,一道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冷冷的落在我的脸上。
柳相高高端坐在红木椅上,年纪不过是四五十的模样,眉宇间有刀刻般生硬的皱纹,一双锐利的鹰眼敏锐而深沉,看来年轻时候也曾是一方叱咤风云的豪杰。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片刻,皱起浓重的粗眉,语气不屑一顾的向明尚远冷笑道:“这个小丫头?冥府的使者?明尚远,你莫要是急疯了头,随便找些人来就拿来糊弄我!”
坐拥重权的人疑心最重,这行事谨慎的风格,是保住自己荣华富贵乃至身家性命的法宝。这一番话,高位者的威严显露无疑。
明尚远无奈的看着我,我也无奈的叹口气。世人都以为冥界鬼差都是长得稀奇古怪,殊不知冥界鬼差大多都是阳寿未尽后留在冥府为冥府当差的凡人,长相与世人差不离。而我们这种永远留在冥界的鬼差,比如我,比如梦魇,除了长些马耳或者是白狐九尾,与凡人也没什么差别。
或许我长得狰狞一些,他倒是会吓得屁滚尿流然后对我冥界使者收魂鬼差的身份百信不疑。
我无奈的伸出手,一团冥火悄然在指尖燃起,犹如有生命般跳动。
我用看我厉害吧的眼神睥睨着柳相,岂料柳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街头杂耍,雕虫小技。”
那团冥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我拿下耳边的彼岸花,柳相怔愣了片刻,突然道:“人呢?”
明尚远下过冥界,沾染过彼岸花的香气,自然是看的见我。他看着我对柳相翻着白眼,不由得苦笑:“马耳姑娘,别玩了。”
我重新戴上彼岸花,抚顺了耳边的乱发:“这下你信了吧。”
柳相紧紧盯着我耳边灼灼开放的彼岸花,哑声道:“真是冥府……。”
他像是苍老了十岁,无力的看着我:“老夫不知冥使身份,冒犯了。只是老夫独女月娥的性命,真真只能有这四个月吗?”
我嗯了一声,对他道:“柳月娥已喝下孟婆汤,本该顺利转生,不过是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得以遣返人间,四个月已是大限。不过柳月娥的孩子还是可以留在相爷身边的,相爷节哀顺变。”
虽然现在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可是我觉得这种场景下,那些前因后果我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唯一能弥补的就是留在将军府里,以备不时之需。尽管我在将军府里整日都是拿着明尚远的钱吃喝嫖赌,但是我也是牺牲了四个月的工钱的!四个月啊!
想起四个月的工钱,我的心不禁又是一痛。柳相摆了摆手,明尚远对我轻声道:“相爷还有些事想要同我商议,你先出去吧。”
我点了点头,又想起一茬,对明尚远低声道:“呐,那个荔枝我可以拿一些吧。”
明尚远凝视了我片刻,看不出神色突然道:“是不是他们拦着你了?这种事情,若是谁要找你要许可,你便直接说,是我应允的。整个将军府里,唯一能号令你的,只有我。”
我忙不迭的点头,抬起手来如同对待牛头般随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嗯,善解人意,这话我爱听。”
他长得较高,我不由得将手抬过了头顺带还踮起了脚。他被我豪气的动作弄得一愣,无奈的苦笑摇头:“若是不应允,你怕是又要隐着身去库房拿。上次那个小李被你吓过那么一次,到现在晚上都神神叨叨的,我可不想为了几个荔枝吓坏我家的仆人。”
柳相没有丝毫在意我和明尚远的对话,想想看,自己唯一的独女死了,悲痛之余剩下愤恨。然后愤恨之余,别人又告诉自己独女又活了,自然是心生欢喜。欢喜未尽,又有人告诉自己自己独女活是活了,却只能活四个月,伤心欲绝间,再蹦出来我这么个冥界鬼差说他还有个孙子可以抱,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只要是个人,只要他有七情六欲,都有点接受不了。这事可真够刺激的。
柳相依旧扶着头靠在椅子上沉思,我小声嘘道:“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