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越和林厚办完内门弟子的手续后,领了身份铁牌,便跟随着那个护卫去寻门主贺云峰了。
贺云峰在书房里见了他们。他已经很少在书房里见人了。因为他如果在书房里接见了某人,那就表示他对这个人很重视。或者,他对将要和这个人所谈的事很重视。
到了他这个年纪,到了他这种修为,也已经很少有事情能够打动他了。给杨越两人带路的护卫很惊讶,这种惊讶传给了杨越。所以,杨越现在也很惊讶。
他心中暗暗思索,到底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贺云峰?
贺云峰的书房宽且大,布置简洁。几排书架,一张书桌,几把椅子,没有多余的摆设,只北面墙壁上挂着一幅色彩明亮的老骥伏枥图。当杨越两人进来的时候,贺云峰依然是一袭紫衣,正负手而立,背对着房门,欣赏着那幅图画。
他让杨越两人进来,却并不转身,也没有说话,好像并不知道杨越两人已经等在书房里了一样。他不开口,杨越和林厚两人自然不好擅自言语。一时间,书房内只能隐隐听到两道极轻微的呼吸声。
没错,是两道!贺云峰的修为太高太深,如果他不想,常人根本难以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半晌之后,贺云峰才好像是终于欣赏完了这幅画一样,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我刚才一直在想,该怎么和你说这件事。”贺云峰的神色又恢复到了杨越初见时的和蔼可亲,语声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杨越还是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洞察到: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不禁抬头看去,只见贺云峰正含笑注视着他,心中不自觉间有点发毛。
不容杨越多想,贺云峰又把目光转向了林厚,沉声道:“至于你,先在门口等候吧,待会儿另有要事安排。”
“是!”林厚恭声答道,缓缓退出门外。
贺云峰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杨越,道:“来,坐下慢慢说。”
两人坐定之后,贺云峰再次陷入了沉思,似乎正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在考虑怎么说起“这件事”。
就在杨越忐忑不安,心里一阵腹诽的时候,贺云峰又是突兀得开口问道:“杨越,你对我铁拳门的历史可了解?”
杨越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点头,表示他了解。他摇头,说明他对具体内情不熟。
贺云峰也不甚在意,声音悠悠,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祖父‘铁拳无敌’贺铁峰得江湖异人相授,习得一身本领,打遍江湖无敌手,自以为天下第一。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突然宣布退出江湖,转而一心教导我的父亲。旁人不知其然,只以为我祖父高手寂寞,厌倦了江湖纷争。”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转而问杨越道:“你也是这样认为吧?”
杨越疑惑道:“难道不是吗?”心里更是疑惑,好好的,贺云峰干嘛要来说这些。
贺云峰哂笑摇头,道:“当然不是!当年人人都好奇我祖父退出江湖之前,一个仇家领着一个神秘人找上我祖父,为何还能安然离开?恐怕不少人还以为是我祖父仁德,宽宏大量地放过他了。”
杨越心中暗想:“你既然这样说,那问题必然是出在那个神秘人身上了。”
果然,只听贺云峰接着道:“没有人能够想到,当年自号天下第一的强者,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秘人轻易打倒,而这个神秘人也才不过三四十岁年纪。”
贺云峰的眼神里,渐渐闪现出一丝疯狂和渴望,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而我祖父之所以还能继续活着,以那个高傲的神秘人的话来说,竟然是不屑于对一个凡人下杀手。在他眼中,堂堂的天下第一高手,竟然只是一个如蝼蚁般的存在。”他一连说了两个竟然,好像完全沉入在了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中。
贺云峰不理杨越慢慢变得惊骇的表情,稳了稳情绪,语调又恢复了平静:“我祖父惊才绝艳,心性意志非是常人可比,虽然受此打击侮辱,但他强忍心智不乱,依然从神秘人有限的几句不屑嘲讽话中,寻到了一丝信息。”
杨越听得心头一怔,明白到了关键时刻,当下更是收起杂念,凝神细听。
贺云峰抬头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飘渺迷离,眼底深处好似有无穷的向往,声音更似从天外悠悠传来,一字一吐:“我祖父传给子孙的话中说:‘炼气境之上还有境界,这道境界就像天坠之壁垒,横贯在仙凡两道。跨过,为仙。跨不过,为凡。’”
杨越耳中听到他说“炼气境之上还有境界”时,心中一动,待他说到“仙凡两道”时,脑中蓦地闪现出了神水真经中的一句话:“练气到高深之处,能辟谷服气、移山换岳,神通之广大,能日游万里青冥。”
他当日初观神水真经时,对于经中所述种种不可思议之奇妙境界惊疑不定,半信半疑,是以虽然心中隐隐期待,但毕竟珍惜小命,迟迟不敢尝试修炼。今日乍一听到贺云峰说如此话,哪里还会有什么怀疑,不禁心中怦怦直跳,面上也不觉间透出了激动之色。
贺云峰见此,露出了然笑意,道:“我当年初听此言之时,也是和你一般表情。”
杨越一听,便是一惊,知道自己激动过头了,心下暗叹幸好贺云峰会错了意。当下强自定了定神,顺着他的话意道:“是啊,任是谁人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是这种情形的。”
贺云峰点点头,继续道:“祖父受此大辱,却又自觉突破境界无望,不免心灰意冷。遂退出江湖,只把一腔期望寄托在我父亲身上。可是,一为功法限制,二为缺少资源,最重要的是没有……”
杨越正听得入神,突然话声断住,不禁朝着贺云峰望去。
贺云峰嘿嘿冷笑两声,道:“这个不说也罢!”
他继续道:“尽管我父亲惊才绝艳更胜祖父,也仍是抱憾终生,甚至还未曾突破到天门境巅峰境界。所以……”
杨越道:“所以这腔期望又转移到你的身上来了。”
贺云峰点点头,道:“没错,不过不同的是,我父亲创立了铁拳门。你一定奇怪,这与创立铁拳门有什么关系?”
杨越漠然点头。
贺云峰缅怀一阵,道:“人人都道我贺氏一族一代更比一代强,称我祖孙三人为‘贺氏三峰’,一峰更比一峰高。嘿,这话本也没错,可是,若没有我父亲凭借铁拳门势力聚敛了三十年的财富资源,哪里有我当年的意气风发,以四十不惑之年就达到炼气境界最后一重的天门境界巅峰。”
杨越疑惑道:“传闻,门主以十八岁的年纪就突破到了炼气境第一重境界初识境,难道凭门主的绝世天资苦修,不借助外力,二十二年还无法突破到天门境界吗?”
贺云峰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苍劲,听来却泛着浓浓的苦涩。他的笑声不绝,好似要把多年的苦闷全都倾泻出来。他道:“你真以为练气会是如此简单之事吗?别说一个二十二年,就算再给个二十二年,若是没有丹药资源的辅助,想要突破到天门境界,也是休想!”
见到杨越一脸不信的样子,贺云峰也不多做解释,叹了声:“哎,等你真正修炼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练气之艰难,难入登天。每一重境界需要积累的灵气都是如海深,突破境界更是难之又难。我铁拳门又无强大练气法诀,若无丹药灵材相助,想要突破,更是遥遥无期。”
杨越默然不语。脑中飞速旋转,消化着这些信息。今日的所见所闻,隐隐为他打开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看到了另一片天地。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出一个一直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贺云峰笑了,他道:“很简单,我想要和你做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