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慕何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一直就没晕过去。
即使背时夜蝠主导身体的时候,他虽失去了对肉体的感觉,但意识却还能在冥冥中看见“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开始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那个“他”被方紫雯打晕,身体陷入昏迷状态,他才明白过来。
因为,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正六面体,而且,这次还面对着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昨天晚上做过的怪梦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很快就相通了那是谁。
那人昏倒在正六面体下边,慕何凝神盯了他一会儿,就感觉触觉,五感,痛感慢慢回归,渐渐能感觉到手脚,外界忽冷忽热的环境,以及周身的状况。
在他终于感觉能够行动的时候,刚好方紫雯和涯远遭到袭击,逃进了厨房。当是时,他立马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装死。
也不知是他晕迷的样子骗过了那冤魂,还是人家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总之,他的确成功地让恶鬼忽视了自己,以此取得这出奇制胜的机会。
枪一直揣在背后,背时夜蝠到底不是人类,出于对自己非人力量的自信,根本想过借助人类的武器解决问题,而也正是因此,枪里还剩下的子弹成了慕何此刻翻盘的最好法宝。
大概是一切自有注定,方紫雯的两把通灵刃,又有一把被袭击时掉在了他的身边,慕何有了这两件宝贝,又有暗算的巨大优势,怎么可能不行险一搏?
真正行动起来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身体被“异转”过一次后,体质似乎增强了不少,他只觉身轻如燕,奔跑间的速度竟比以前快了许多。
从吸引冤魂的注意,打烂冤魂双眼到一刀捅进他的胸口,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这瞬间慕何已然控制了局势,只差最后一步,优略之势便能逆转。
冤魂被子弹正中,打得面目全非,眼珠子都爆了出来,被打烂的口鼻不断往外狂喷鲜血,正撕心裂肺地痛叫。而慕何手抵着短刀紧紧插在他的胸口,低吼道:
“汝名——屠横敛!”
好似有言灵般,一道若隐若现的青光如闪电般顺着通灵刃窜入厨师装束的冤魂心脏里。
一瞬间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厨师停住了痛苦的嘶吼,漫天刀具上的火焰也慢慢熄灭,缠住噬魂的火鞭更是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断有刀具从半空中掉落,叮呤当啷之声不绝于耳,涯远和方紫雯喜形于色,两人料到慕何定已成功地告诉了那被无端唤醒的冤魂他们本来所拥有的名字,现在他正慢慢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死的,无论接下来他是像谢莹一样陷入自己死亡的痛苦,还是燃起对这饭店的仇恨,他的力量都不会再是纯粹的“异变”,而是更接近于人的怨魂。
一旦形成那种情况,之后的解怨便能轻易完成。
他们正自高兴,可身在局中的慕何体验到的却是另一番情况!
自他喊出“屠横敛”的名字之后,恍惚间好像进入了别的世界,那冤魂的记忆片段零零碎碎铺展在他眼前,却也看不完全,根本梳理不清发生过什么事。
这与上次他唤醒谢莹的真名时不一样,当时谢莹已经被涯远激怒,记忆苏醒的瞬间就把他打飞了出去,而现在,他双手还牢牢摁在通灵刃上,与冤魂的心口连在一起,以刀为媒,一人一鬼的意识竟有了短暂的连接。
一片昏暗间,最先出现在慕何眼前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厨师装男人,年纪似乎和寒伍相近,穿的正如那冤魂一般,这人脸型稍胖,眉宇间略带阴沉,正训斥着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男人,那人则似乎是个厨师学徒,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受人责骂也不还口。
渐渐地,图像慢慢清晰,那中年男人的面貌完全显露出来,与照片上见过的屠横敛有八九分相似,而那年轻男人则应该是个完全没见过的厨师学徒。
只是慕何才刚认清了两人,记忆的碎片便瞬间散落开来,另一幅画面更替,这一次是厨师学徒正兴奋地做着菜,可奇怪的是四周无人,厨房里除了那人站的位置一片漆黑。
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孤身在厨房里做菜的厨师学徒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更惊人的一幕:依旧漆黑的厨房里,亮着一盏台灯,屠横敛手上拿着柄厚重的菜刀,周围各种工具环绕。而他眼前,正横摆着一具男人肉体,衣服被扒得精光,好像昏了过去,四肢被用粗麻绳固定在台子上。
屠横敛一对小眼睛里充满了狂热,嘴上不知嘟囔着什么,只见他放下菜刀,先取出剪子,将男人的手指脚趾一个一个剪了下来。
那男人刚被他减掉一个脚趾的时候就痛醒了过来,他使劲挣扎,狂吼,苦苦哀求,但屠横敛无动于衷,好像还开心地跟他说着什么,直到二十个手脚趾完全全被切断的时候,那男人已经痛得发疯,面孔抽搐。
屠横敛一见他的表情,更是开怀大笑,那张肥脸已扭曲地不像是人,只见他换过一把切骨重刀,狠狠朝着男人被固定的右腿劈了下去。
刀落斩开骨肉之时血花四溅,赤红之色弥漫了慕何的整个视野,最后一个场景就这样结束,一晃神,他又回到了如今的厨房里,通灵刃还插在冤魂的心口。
慕何倒吸一口凉气,他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对,那屠横敛明明是加害者,自杀又是怎么一回事?畏罪自杀?
可畏罪自杀的人也会有什么“求生之冤”么?这恶鬼如此凶残,到底是因为被异变迷了神智,还是生前的本性?
或者说——
慕何有了第三种想法,心下一凉,如坠冰窖,他刚才刺中那冤魂心脏的时候,冤鬼的脸已经被他打得血肉模糊,根本分不出是不是屠横敛本人。
接下来会怎么?有么有情报可以参考的?比如说,昨天,涯远对谢莹叫出那般禽兽的名字之时,她是什么反应?
猛然间已听得冤魂一声狂吼,比刚才更强烈火势从他身后爆开,那火来得太快,若是一般人,惹火上身只在片刻,必死无疑!
情况紧急,再也不容慕何思考有几成把握,眨眼间夺时展开,一人一鬼正贴在一起,这一下刚好得手。
但慕何也是首次感受到夺时的压力居然这么大,只觉得时间差的状态都变得粘稠无比,多维持一秒似乎都很困难。
可这匆匆几秒已然为他取得一线生机,席卷整个厨房门口的巨大爆炸中,慕何抽身飞退,身子化作残影,以不可想象的高速跳出了爆炸圈。
噬魂紧跟着慕何也感到了异常,他察觉那冤魂的灵魂急速膨胀,知道情况已然不妙,这时候他体内的力量尚未用完,涯远仍和他生死共存,心急之下,一跃而起,挡住还茫然无知的两人,张口吐出一团蓝光,刹那间一道冰墙立在了他们几人跟前。
“轰!”巨响声中,厚厚一道冰墙被炸得粉碎,噬魂立刻加强“灼魂杀阵”的威力,漫天蓝光会聚,正动用一切能量护住两人。
所幸慕何行动也快,一见噬魂如此出力,怎忍心辜负他一片苦心,也顺势躲到了他身后,来到两人身边,解开夺时。
这厢慕何刚解开夺时,那边冤魂便嘶吼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好吃吗?真得好吃吗!”
那吼声凄厉直刺人心,慕何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幸好被爆炸打裂的碎冰溅到了脸上,他才清醒过来。
爆炸过去,火势也慢慢被噬魂控制下来,可冤魂的嘶吼声却更加高昂,更加愤怒!火光和水汽飘散之中,但见脸上一团烂肉的人影站在爆炸的中心,堵在厨房门口,手上提着菜刀,而那厨师装,已然熊熊烧了起来。
那冤魂,全身冒着火!
慕何目瞪口呆,吞了口唾沫:“这比昨晚的那家伙厉害多了。”
涯远和方紫雯听到他出声才反应到他回来了,涯远立时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气势更强了?完全不像记忆苏醒的鬼魂,反而更像厉鬼!”
慕何看着被火焰环绕的冤魂,回道:“可能有些错了,你们确定他真的是屠横敛么?”
方紫雯呆道:“不是?”
涯远听慕何话一出口,已经在脑海里回忆起刚才那厨师冤魂的外貌,只是适才一片混乱,主攻噬魂的招式极为声势浩大,他们两人根本没时间看清对手的完整面貌。
那浴火的男人没看向噬魂和三人,把菜刀空舞了起来,尚自愤怒地狂吼不止:“真得好吃么?真得好吃么?真得好吃么?为什么!”
慕何看着这一切,神情严峻:“恐怕,屠横敛并非异变唤醒的冤魂,我刚才——”
他才说到这儿,涯远已惊得退了一步:“屠横敛是杀这人的凶手!”
并非涯远已猜到了一切,只是以专业人士的专业角度判断,现在这情况无疑是惹起了冤魂之怨,却没让他完全回忆起一切。
这种情况在行业里是最危险的,有价值的生命才有意义,那样的逝去才会令人痛苦,令人苦恼,而单纯的“死”不过是恶,不过是进一步激怒冤魂而已。现在眼前的状况,就是只让冤魂想起了恨,而没想起对世界爱,如此一来,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劣!
噬魂能嗅出魂魄,他已经感觉到燃烧着的恶鬼越来越来危险,无论是为了保护涯远,还是用光自身的能量好逃出生天,他都不想再忍,咆哮一声,便全力向那团火扑了过去。
然而,噬魂的动作,也让独自怒吼的冤魂找到了新的目标,眼看见慕何三人的瞬间,他那冒着火的脸庞兴奋无比,叫道:“好!好!好!既然你那么喜欢,那让我也来试试看!”
喊话间,右手的菜刀托起一大片火光,横扫千军一般斩了出去,噬魂尚在半空,便已集结了一大团寒气,可这一刀威力比火鞭强上数倍,摧枯拉朽一般斩开了寒冰。
“嘭——”一声,菜刀光焰的尾部重重扫到噬魂的寒冰狼躯上,竟把他凌空斩成两半!鲜活的肉体瞬间变成无数稻草,在空中弥漫飞散。
这一切来得太快,三人还说着那冤魂和屠横敛的关系,噬魂便已出动,而直到他被击散打回原形,三人也不过刚说完话。
来回几秒间,他们最强的盟友,最强的武器,已被一刀斩得魂飞魄散!
涯远心中惊骇,镇魂桩的感觉尚在他心口,却已联系不到噬魂的残魂,这一刀恐怖如斯,竟穿透了刍狗的寄宿装置,直接把噬魂从这世界上彻底抹杀!
着火的稻草缓缓飘落,冤魂身上的火焰熄灭了下来,一具残缺还流着血的新鲜尸体,提着火光灼灼的菜刀出现在三人面前,他只剩下血肉纹理的脸扭曲地狂笑道:“哈哈,他说他想知道是烤的好吃,还是生的好吃,那就让我也来试试,这新鲜的人肉到底怎么样才会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