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老城街头。
正午的阳光像琉璃碎了一地,距孤儿院不远的这块街面上铺散着依稀的铁轨,罗布泊的风吹日晒让这些轨面上都起了锈,显然是荒废的有些时日了。
黄木站牌上刻着歪歪斜斜的“日落大道”,据说十多年前空名阁曾想引进一项技术,计划庞大的工程覆盖了整个苔毅区,在宽阔的街道上铺满铁轨,上面架着三层楼那么高的铁盒子,只要通上电,这种笨重的“铁箱”就能飞速游动起来,人坐在里面甚至不用动作,它就能带着你去苔毅区任何一个地方,速度比马拉的礼车都要快上几倍,因为这种“铁兽”是不需要休息的。
日落站牌就是在第一次试点时期修建起来的,当时这项工程在老城内引发了极大争议,孤儿院的老院长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碗筷都没落下直接从桌上跳了下来,满嘴米粒地冲上街头破口大骂,罗布泊城本就拥有更先进神奇的空轨,为什么还要引进这种莫名其妙的铁怪物?
那段时间的夜里常常响起“哐哐哐”的轰鸣声,老爷子总叹着气说街上又在试行有轨电车,真是劳民又伤财!因为这项技术是从神秘超然的“日落城”引进的,所以第一站的站牌也以此为名。
空名阁当然不能对民众公布实情,事实是这些年空轨的运行在逐渐变得薄弱,空气流通的速度大不如前,他们害怕空轨的削弱最终会导致苔毅区全城的瘫痪,迫不得已才向同为“HonorOfFable”的日落城求援,世人皆知,日落城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度,那里聚集着全球最顶级的炼金大师,街上涌流着炽热的钢与火,各种齿轮机械轮转着为这座不夜之城注入永动的血液。
空轨,顾名思义是流通在空中的气流管道,人在空轨里会自然隔绝掉所有引力,安全高速的气流会推动着你前往下一个中转点,在马车不适宜的长途奔波中,空轨是罗布泊最主要也是独有的交通方式,空名阁根本弄不明白这些神奇的轨道是如何出现的,它运行的原理就连日落城来的炼金专家都研究不透,空轨有多神奇?用他们当时观摩后留下的一句话:这他妈简直就是神迹。
因为民间反对声浩大,空名阁不得不搁置了有轨电车的修建决议,日落站牌也由此成为附近人们出行集结的地标物,它修建在交通便利的街口,四方前来的马车川流不息,眼下小哥俩就站在日落站牌下,对着一位提着鸟笼文质彬彬的少年提眉瞪目。
“一表人才,吾辈豪杰啊!”少年郎笑意满满,看着鹧鸪二人的目光就像在打量心仪的货品“能与二位兄台共结桃义,是小生三世修来的福缘啦!”
“咳!”鹧鸪干咳了一声,心里嘀咕这人是神经病吧,那边的骚哥儿更直接,干脆翻了一个白眼。
“还以为要到团里才能与二位相见,没想缘分来了方墙亦不可挡啊!荣幸之至,荣幸之极!”
“我说…你谁啊?”鹧鸪说。
“噢噢!鹧鸪兄倒是点醒了小生,失礼失敬!”少年郎连忙又作了一个揖“小生也是激动之下欠了考虑,想来二位也能理解,毕竟兄台英姿煞人,长街方外就让人一眼得见,能与二位成为同班挚友,不仅是小生个人的三生之幸,亦是旅团的不遇良缘啊,兄台之质天地可叹,日月同哭,鬼神重生也…”
“得得得…”鹧鸪实在忍不及拦住少年的话头,什么东西啊神神叨叨这半天,什么天降英杰天地可叹,这个楞子是在拐着弯骂人吧?虽然平时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但鹧鸪还是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的,觉醒半身不遂,这种事估计全天下也仅此一例。
“我说,你到底谁啊!”
“嘿嘿,小生比鹧鸪兄小上半载,切不可以兄字相称。”少年郎提着鸟笼,微微躬身一甩脚下袍襟“小生名为里溪,鹧鸪兄称我溪弟便可。”
“吸…吸弟?”鹧鸪目瞪口呆。
“正是溪弟,离天兄同样称呼便好,以后大家就是同班挚友了,手足之情来之不易,多多关照,荣辱与焉啊…”少年郎咬着两瓣红唇在鹧鸪眼前开开合合,言里话间唬得二人一愣一愣的。
“我说…溪弟啊。”鹧鸪被这张嘴说的有些恍惚,可能是跟离天这块不说话的木头相处久了,他从没见过这么能扯的同龄,天上地下有的没的他都能连到一块胡侃一通,老院长说自己是个话痨,那是他没遇上这位,老爷子估计等不到两句就要拿烟斗塞他嘴了吧。
不过晕归晕,鹧鸪对这个街上捡的便宜弟弟还是有些好奇的,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清楚自己比他大半年,除了孤儿院的亲人,鹧鸪从小到大就没交过什么朋友,这个里溪怎么会对他们如此了解。
“你…认识我们?”
“同为新人团编外一班,溪弟怎么会不认识二位,只要是打这罗布泊城进去的,小生都略知一二,说到这小生倒是想起来了,还有一位哥哥应该也——”
“——谁跟你是同班。”离天冷冷地插进话来,声音被背包压得有些变形。
“我们分班了吗?”
“听他瞎说,新人团的分班一般要持续半个月,现在分哪门子的班。”离天一边说还一边咕哝“重死我了,早知道直接坐空轨了…“
“离天兄台不愧是新人团盛名鼎鼎的A级呀!”里溪眼眶里闪着星星,叹道“出门都不忘负重训练,有话说天道酬勤,能与兄台同班也是对小生的无形激励。”
那骚哥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显然是不愿再搭理,鹧鸪倒是搭上腔“你哪得的消息,编外一班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班呀,其实今天要到新人团报名的只有我们这个班,正式生的时间得推到明天。”里溪说“编外一班是为情况特殊,入团方式有别一般的人开设的新班,这可是旅团首次的创举呀,老话说不拘一格降人才,旅团长天降伟人、深思熟虑,为我们这些身怀绝技又不得赏识的英杰开辟了新路,让我等有了为国抛头洒血的机会,鸪兄离兄要牢记旅团长的恩德,将来精忠报国将罗布泊之名传遍九州各处,将青阳徽…”
“那个…你是什么等级?”
“小生不才,区区炽天神殿,D-,而已。”里溪提着鸟笼一脸傲然。
D-…我X!
这小王八蛋比自己这个残废都生生低了一个等级!D-,这还叫觉醒者么,那是魂种潜力里最低最烂的一个评级了!走后门都能被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鹧鸪心里骂道,怪不得嘴上生花把自己夸得跟什么似的,跟他比起来鹧鸪确实算是“天降英才”,搞了半天原来是个抱大腿的,要跟这种狗腿一个班不如现在就找根绳子吊死得了,D-…还有比这个更烂的吗!有这种队友到新人团里不是送死?
“我们骚哥儿可是堂堂A级,也不算走后门吧,你这个消息有问题,不能信!”
“离天兄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故意要在最艰苦的环境下磨练自己,这种气魄值得我们敬仰呀鹧鸪兄。”里溪此时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暗恋骚哥儿的花痴。“离兄气吞山,主动要求进入编外一班,这个消息在没集合前就传遍了全团,让所有新人都大吃一惊,敬畏不已呀!”
“什…么意思。”
“情况很明显啦!”里溪端着架子,跟提在笼子里那只乌漆漆的黑鸟姿态无二,那只鸟正仰着头颅高傲地衔理羽毛呢“据小生得来的消息,我们这个班,嘿说来了不得!普通团员根本没权限进入,所有成员都在开团前就固定好了,换句话说,编外一班是此时新人团内唯一进入旅团编制的新班,我们根本不需要选择其他人作为同伴,如果鹧鸪兄愿意,你连明天的新生大会都可以不用去,多拉风呀,就我们这个配置…”
里溪眯着眼睛负着手,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天下之大何处觅敌焉?寂寞,寂寞唉!”
听到这里的鹧鸪已是满脸黑线,这哥们的心得多大啊,按照鹧鸪的理解,这个编外一班根本就是个被旅团放弃的炮灰班,他自然清楚自己是走后门进去的,否则以一个觉醒不完全的C-评级,旅团都不会浪费笔水在名单里写上他的名字,估计这哥们的背景更深,D-!我的妈呀,他爸爸得是罗布泊城的城主吧,D-的觉醒者跟普通人有区别吗,这魂种得是多废材才能捞着这么个评价。
此时表面上还能淡定的也只有骚哥儿了,一张木脸憋得紧紧的,不知道的里溪还以为他是胸有成竹,两眼正放着光估计想怎么抱腿呢。其实鹧鸪明白骚哥儿根本没那么多念想,他只是被行李压得烦了,正绷着气不让自己腿软罢了,这木头也不知道找个地方把包放一放,非要一板一眼地立在街边跟个哨兵似的。
“唉。”鹧鸪叹了口气,当时在鉴定魂种的时候,离天就跟宫老说过他们一定要一起进旅团,也不知道这是老爷子后来的意思,还是宫老听进去了,总之这个编外一班要是真的,那骚哥儿铁定是被自己连累了,什么普通团员根本没权限,所有班底都固定好了。那是新人团要锁着他们,不想让这些歪瓜裂枣出去祸害其他优秀的新生种子,新人团的竞争每年是会死人的,一个班里混进个拖后腿,那很可能会导致全班的淘汰甚至身亡,别说编外一班禁止外人加入,你就是拿把刀卡着人家脖子,求人进人家也不能进。
离天是A级不假,但他是自愿申请陪着鹧鸪的,否则像他这种级别的魂种潜力,在分班期绝对是最热门拉拢对象,A级的同班绝对是A级,人家有这个实力选择队友,在竞争残酷的新人团,谁也没有义务去为你自身实力的不足买单,这是会害死人的,当然也有例外。
就比如这个编外一班和离天。
“好嘛,组着团送命来了。”
“可惜了,那个A级,我听说是个稀有种。”
“旅团要的是彼此团结合作,没悟性就算是王种也白搭。”
“你还别说,王种来了还两说呢哈哈哈!”
“来自钢铎峦谷A级的稀有种,有点意思…”
“…”
这是开团前各方新人的议论,这个告示在一天前被贴在了苔毅区旅团分部的大门上,只不过那时鹧鸪还处于昏迷状态,离天又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自然也没得到消息。
“连累你了…”鹧鸪幽幽地说。
鹧鸪知道离天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的,以小哥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如果今天情况互换,得到C-评级的人是骚哥儿,那他也同样会申请留下陪着离天,但说归这么一说,事情真正发生了,鹧鸪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毕竟那是最残酷的新人团啊,鹧鸪听说他们曾把某一届新人全都流放到流汐区里,在举目汪洋的地方寻了一个无人小岛,所有新人以班级为单位要在那生存一个月,每个班的补给限额只有三天,接下来的生活所需都得从岛上自行获取,在那贫瘠得连海滩上的小沙蟹都是珍馐的荒岛上,那一届新人彼此厮杀,睡不敢深食不果腹,人性在生存面前撞得粉粹,最后从岛上出来的四个班,每个人都蓬头垢面,眼眶猩红状若疯癫。
又或者把新人们投入苔毅区最著名、来历最神秘的狄堪思鬼堡,天知道那里面会有什么样的玩意,古堡常年笼罩在阳光都驱不散的阴雾里,早先时候附近还是片肥沃的农田,不时还会有农民出入耕犁,到最后整片地区都荒芜了,搬离的乡民们都说晚上会有女人时断时续的嘶喊,那是真正凉入心魂的声嘶力竭,老榕树下还会围绕着跃动嬉闹的孩童虚影,空名阁也迟迟不肯修缮,据传在狄堪思古堡里曾居住着一个世袭伯爵,老伯爵待人和善做事诚恳,在附近的乡民中广受好评,直到后来,有传说说他误打误撞打开了一个地窖,至于里面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老伯爵后来深居浅出,贴身的伺者说他常常红着眼球在书房里喃喃自语,说自己发现了罗布泊有史以来最大的秘密,最后更是遣散所有近伺,只和家族成员住在里面。
一直到狄堪思真正变成鬼堡的那一夜,有传闻说老伯爵变成了眼窝深陷、虎牙修长的吸血鬼,他亲手杀死了所有亲人,那晚城堡里起了大火,说来也奇怪,这场声势浩大的大火却并未将狄堪思古堡彻底毁灭,它反而保存了大部的家具…参与救火的乡民们也没有在城堡里发现过任何一具尸体,总之城堡就这样荒芜下来了。旅团也不是没有派人调查过,老伯爵在城堡里留下了很多谜题,声称谁解开这些暗迷间的联系,谁就能成为古堡真正的主人,获得罗布泊最大的秘密。
可这么多年下来,关于古堡的一切都还摆在历史的迷雾里,那些民间自发的探险队无一不是从城堡里跑掉了裤子逃出来,此生再也不敢靠近也闭口不提,旅团在多次调查无果后也搁置了下来,把狄堪思古堡定义为C级任务,留给新人团去解决,事实上,只要是抽中狄堪思鬼堡任务的新人团,基本上都失败了,所以要通过新人团的考验还需要运气的。
但凡此种种,都还只是新人团考验的某个环节而已,旅团有的是招儿来整你,抽到荒岛生存任务的那一届新人团,被称为死亡的一届,虽然实力号称是近十年来最黄金的一代,可他们的运气实在背得发指,最后的任务偏偏抽中了狄堪思鬼堡任务,结果是那一届新人全员覆没,没有一个班级能最终通过考验,反而留下了很多英年早逝的冤魂。
这就是新人团,不仅需要实力更靠运气!而最能规避风险的办法就是找一班实力强大的队友,可这个编外一班…鹧鸪只能祈祷今年新人团的任务别太变态,实在不行也得保证自己能活命呀。
“对不住了骚哥儿,其实我…”
“鸟鸟!”离天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凝重,双眼迷离着透出坚定的光,其实鹧鸪反倒害怕骚哥儿说出些令人感动的话,因为那样会加剧他心头的愧疚感,小哥俩风风雨雨这么些年,有些话是不用说的,但他还是会为自己的实力而感到自责,甚至打定主意,如果在新人团中遇上了危险,他绝对会冲到骚哥儿前头,为他拼出活命的希望!
“别说了骚哥儿,我懂!我都懂!”
“不是,鸟鸟!”离天长叹了口气,眼眶里有雾气流动,血丝涌上添满了眼白,鹧鸪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颤抖,可见离天的情绪十分激动,唇角抽搐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妈的!如果骚哥儿真哭出来,那自己也不顾街上这么多人看着,直接冲上去跟他抱在一块,大家一起哭吧!天道不公,居然让他的命运如此多舛,他本该是要成为旅团史上最强的男人啊!
“骚哥儿,唉,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鹧鸪也调整好了情绪,甚至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好让泪水能更快进入泪道,双手已经进入状态,随时就要扑上去,将骚哥儿瘦高的身子纳入怀中。
“鸟鸟!”离天终是一声怒吼,甚至震散了天上几块悠闲的白云,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这ta妈该死的礼车!终——于——到——了!”
话音未落,落日大道的尽头缓缓驶来一辆礼车,两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并肩而驰,统一在右耳处穿着根细长铆钉,马车的前盖处印着明晃晃的青阳徽制,骚哥儿低头咬住腋下熊熊,整个人凶狠地冲到马车繁花厢门前,一旁提着鸟笼的里溪见状,赶紧哈着腰上去为他拉开了厢门,整个马车顿时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向下微微一沉。
“啊~舒服。”
马车里传来一声舒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