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堆积的梦在灯光的熄灭后更加扰人,一个人静坐在无灯的夜晚把所有的思想裹在暮色里信马由缰。没有距离,没有缝隙,一份自由在天空之城里遨游,一支烟可以在吞吐之间积攒最真的清晰,把灵魂一次次埋在无人可窥的去处,悄悄梳理过往的曾经。
记得小时候,学校的院子中有一棵高大的杏树正好就在我们住的围墙边,不知道多少年了,遒劲的枝干遮满了院子,一到夏天,金黄的果实在枝丫间密布,站在凳子上,便会在收麦的季节摘下很多金黄色的杏子。外婆说,这是麦黄杏,农忙的时候,也是它成熟的季节。
而我尤喜春天,坐在小小的马扎上看泛青的枝条上那些花骨朵,一场雨后,鲜艳的欲滴透着说不出的喜欢。那时并不懂杏花春雨的含义,只是知道一场雨后含苞欲放的杏花开了,脱下厚重的棉衣,放下了一个季节的沉重。
守望一种快乐,季节便在暖风的摇曳中稳步地向前,花谢了,一枚枚青果便代替了满目的绚烂。有月亮的晚上,听着外婆说着聊斋里的故事,树叶儿在风中沙沙地响着,在夏夜中驱散儿时的孤独。
与其说我喜欢杏子的酸甜,其实倒不如我更喜欢那些灰褐色的杏核,每次吃完后都会把一个个杏核洗净,放在一个粗口的玻璃瓶里。日子久了便聚了很多,最大的快乐便是和其他老师家的孩子去弹杏核,犹如后来的孩子弹玻璃球一样地开心。
和我年龄相近的几个老师家的子女只有两三户住在学校,小虎和小青是我儿时快乐的玩伴。放学后空旷的校园除了他们,陪伴我的只有那些晦涩的诗词和这些简单的快乐。而更多的是外婆不许我和小虎玩,顽劣的他总是在弹不过我的时候耍赖,有时竟会抢输掉的杏核,弄得大家泪汪汪的很不愉快。而小青则憨厚乖巧得多,一对羊角小辫,一笑的时候刚掉的牙齿便露出一个空洞,那些快乐的时光至今想来有怀念,更有怅然。很多年以后,我只知道她若众生一般结婚生子,做了一个普通的人妇,一生倒也无宕……
泡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茶叶,眼前浮现的是江南温馨的景象。我只是没有想过二十多年后,又一次在这个服役四年的地方生根,用十年风雨慢慢走近今生最后的夕阳。
想起马山,在辞职前一个人又去了一次,仰视着高大的佛像,眼角中看着天外的浮云思绪万千。那是秋天,没有离开的怯意,只有不舍的惋惜。送别酒宴上无法忍泪的唏嘘在浓烈的入喉里一阵阵烧疼火辣辣的心。原来,我早已把生命融进那块土地,那山,那水,那里的一切。命运的转身让我回到原点,去给年迈的父母尽孝,我不知道该嘲笑什么,直到回到故乡后,一切都随之改变。
那个春天,一切都是缘分的天定,只是那时的你已经没有了青春的娇娆。在灵山脚下看六角井,观七级浮雕,独自地去抱了佛脚。安静地站在佛光能照及的地方,看大佛的慈眉善目,静念无声。
告别的秋天,灵山大佛依然阖目,只是再也不能常在佛的身前做虔诚的膜拜。一天秋雨中最后一次仰望这梦里的清凉法地,佛像依旧,把一个背影留给江南四季分明的山野。
无须见证什么,只是我还会喜欢这世间值得留恋的去处。曾经渴望去西藏,而一次次跋涉的旅途终究未能成行。江南的景色,北国的粗犷都留在记忆深处,少时的纯真和年轻生命里承受的不能承受之重,会在那一天得以解脱!
雪域,天堂,曾经向往的地方会在转经声里抵达。而最后一瞥中,红叶在山野中醒目,那是心底流过的殷红,与生命一起尘起尘落。
坐在寂静的小屋,细细翻看属于过往的日记,眼前幻化的是经堂中佛号声声和香雾缭绕的明暗。躁动的心清修在攀越的步履中,耳边回响无扰的足音与夏花秋叶一起欢笑。我知道某一天,一生的欢喜都会融在寂静的雪色,从而迈向通往佛前的捷径。
终是要告别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在冬天去看青瓦上浅浅的霜白。或许在灵魂欲飞的遥念中,雪域江南铺天盖地的冬季湮灭我行走的痕迹,亦包括命运中无奈的叹息。
抿了一口茶,烟雾深深地吸进了肺里。有些思念如烟,总在胸腔里不散。而尘身的微小,难敌世态的炎凉……重重地呼出积聚在心底的沉重,恍惚中,那一片雪峰似小灵山罕见的积雪,外婆在触手难及的远离间,渐行渐远……
从西宁回来后的第一站便是法门寺,一直想把南方的寺庙和北方的殿堂做比较,下飞机后就加入一个旅行团。故都咸阳,三千年的秦韵在渭河上重现,秦中一渡,丝绸路上胡笳声声。想起江南一别,真的是西出阳关无故人,谁的一唱三叹神楚楚,凄美了渭城朝雨!
那个季节,大雁塔外一朵雨中的杏花在红色寺墙外的烟雨中含苞欲开,踏尘而来的脚步竟幻想着未央宫外走来盛唐的羽衣。或者,在咸阳古渡上乘一叶心舟顺着缘分的河流执手灞桥烟柳,那个奢念,从此铭记在四月的雨季。
终究是一个人走着,雨在佛塔前稠密斜织,湿了心情。千年的钟声敲响了惋惜的叹怜。既然前世不相见,为何在三生七世的轮回中,苦渡忘川。
这一场旅行是难以解开的结在千年的青丝上绾成,你依旧是我佛前的莲在江南的荷塘上盛开。塔上的角铃无风自鸣,在渭河岸别后直奔阳关。那个四月有我转身后的缄默无殇,不去揣测未来的路是否平坦。等你用青丝弹响熟悉的《阳关》。
在雨中瞭望,等你去遥远的地方看山高水长,计算着这一段路途的漫长,艰苦岁月我们今生最重的东西被时间亏欠过,只怕到最后是“京华庸蜀三千里,告别江南见夕阳”!
一直不明白用怎样的从容缭乱等待的憔悴,时间冲不淡日月中静好相待,只有用浅淡的墨色渲染久别的情怀。在宿命的微笑中沉淀日月,把夏日的柔媚灿烂在天空之城。誓言已经不需描摹,用诗意的语言玲珑你水一样的风骨。
一世不倦的手最终写下入尘的理由,旧日的羽衣旋舞成蝶,千年后,你还是那永远的盛唐,不老的未央。在走过的高原上,一个落雨纷飞的春光下拥抱最初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