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越的男声在芦苇荡响起,楚媚抬眼望去,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拓跋谌,是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袭青衣锦袍,温润如玉,清冽如泉,那一张脸,楚媚认识,是当初的黎清。而他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另外一个身份是……
钟离澈!
这个人。明明是敌人。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还会阻拦欧阳萱。
“钟离澈!你来这里干什么?”欧阳萱警惕的看着他。
痛苦持续,楚媚突然感觉身下一阵热流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顿时愣住了。
白底蓝色蔷薇长裙上,两腿之间大片大片红色的血迹晕开,本来要被痛苦迷失心智的楚媚瞬间清醒。
她是一个大夫,自然明白这代表什么。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欧阳萱,我要杀了你!”楚媚睚眦欲裂,拼尽全力扑向欧阳萱。
这是她和拓跋谌的第一个孩子,这是他们的孩子,可是现在,没了!
因为欧阳萱,没了!
“来人啊,保护郡主!”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钟离澈立即下令,“保护楚媚,拿下欧阳萱!其他人,一个活口不留。”
一刻钟后,陶笛将河面上所有尸体和打斗痕迹全部清除干净,一行人立即撤退,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出现一样。
……
半年后,大梁凉都,浓冬时节。
随着除夕将近,凉都家家户户都有了过节的气氛。半年前那个曾经天下闻名的北宸凰女皇后带着麒麟子消失的事情,现在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因为失踪的凰女,北宸对东羲报复性的几乎颠覆天下的大战,现在也很少有人再提起。
这一切,对于凉都的百姓来说,离他们太过遥远了。不过是北宸和东羲两国之争。
直到现在,北宸帝国依然以为凰女带着麒麟子去了东羲,估计现在连孩子都已经出生了。就算东羲抵死否认又怎么样,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大家都懂,难道得到麒麟子还要宣告的人尽皆知,让天下人都来抢吗?
没有人知道,那个挑起天下风云的女子,其实一直静静地躺在凉都皇城的宫殿里沉睡。而所谓的已经落在东羲皇帝手中的麒麟子,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小产。
钟离澈望着床榻上的女子,已经过去半年了,她还跟当年一样沉睡。
陶笛站在一旁,拖着一个玉盘,上面盛放着一把匕首。
钟离望向楚媚的肩胛处。
那里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原先是血色,但是现在却变成了黑色,因为死气太重的缘故,蝴蝶四周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色死气。
钟离澈拿起匕首,非常熟练的划破手掌,轻轻覆盖湮灭之蝶,同时运起吞天吸星功。
以血为媒介,以功法吸取楚媚身上湮灭之蝶扩散出来的死气。
当年他救楚媚回来,那时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小产之后,本以为她能够渐渐苏醒,没想到湮灭之蝶狂暴化,超出了菩提子能够压制的范围,死气蔓延开来,楚媚差点就像之前那些中了湮灭之蝶的人一样,折磨致死。
还好钟离澈召集一大帮御医想尽办法,最后找出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将楚媚的死气不断的转移出去。
无法消除,那就转移。
唯独只有钟离澈这门功法,刚好能够将死气吸出来。
这是钟离澈的绝门功法,至少十年才能小成。这种顶尖的功法,原本是用来吸取别人的内功为己用,当然了,吸取也有很多限制,不然钟离澈早就天下无敌了。
半年之前,楚媚身上的死气非常浓郁,而现在,已经渐渐消除了一大半。
一刻钟后,钟离澈的手全部变成了黑色,旁边的陶笛看的心惊胆战,但是又不敢打断。
钟离澈睁开眼,将手移开,重新变成了正常的肤色,只是那本该流血的伤口,却泛着诡异的黑色,没有丝毫鲜血。
陶笛这才连忙给钟离澈上药包扎。手掌上的伤,不过十天就能愈合。但是他吸进去的毒,还真是让人担心。
“王上,您已经连续半年为楚姑娘吸取湮灭之蝶的死气,这……”陶笛还没说完,就被钟离澈打断。
“不该你多问的事情,不要多嘴。孤说过了,这些死气对我没什么影响。”
陶笛躬身,“卑职知错。”
钟离澈目光一顿,楚媚的睫毛……颤了颤。
“拓跋……拓跋谌……”楚媚艰难睁开眼,好像沉睡了很久一般,意识像是在泥潭里一样,浑浑噩噩。
渐渐地,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
入目是迥异风格的宫殿,不是北宸皇宫。拓跋谌……我怎么忘了,那晚上我没有看见他。
我遇上了欧阳萱。
孩子!
楚媚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腹部,平坦的小腹让楚媚心坠落至深渊。
我记起来了,孩子没了。
那一晚的记忆,仿佛昨晚一般清晰。楚媚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半年,这一切对她来说,就是昨天发生的。
拓跋谌,我们的孩子。
眼眶泛起一阵晶莹的泪,楚媚刚刚醒来,就因为这重大的打击,再次昏迷了过去。
“来人啊,御医!快来御医!”
三日后,瑶池苑。
楚媚已经醒来两天,这两天已经足够她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年前的那晚,花娘等人最终逃走,拓跋谌翻遍了河道也没发现她。
于是第二天,就向东羲发起了全面进攻,这一战,只打了一个月,但是却直接打到了东羲的都城。
据说那位犹如阎罗殿里爬出来的阎王爷,不眠不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以死相拼的决心。他一整个月没怎么闭眼,谁都不知道这位阎王是怎么撑下来的,他马蹄之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也就是这一个月,东羲军队足足消失了一半。
而就在东羲国生死存亡之际,谁都阻止不了的这位冷面阎王,倒了。
具体的消息大梁这边也并不清楚。但是楚媚却知道,血煞,是不能妄动杀气的血煞。他杀了太多的人,有太深的恨,也导致血煞将他逼的只能躺在床上休养。
没有了拓跋谌,东羲才在陌钰的带领下喘了口气,渐渐收复失地。
据说,他每打一仗之前,都会送东羲阵营一句话,“陌钰,归还吾妻。”
他只是想要带她回家啊。
楚媚坐在床边,眼泪摇摇欲坠。他打了一个月,不顾血煞拼命也只是想带她回家。
可是……他没有找到她。
楚媚一直没有出现。在天下人眼中,她是那个忘恩负义带着麒麟子回到了陌钰身边的棋子。
不管陌钰怎么否认,谁都不会相信。
而唯一得知真相的钟离澈,却从没有解释一句。陌钰和拓跋谌若是能两败俱伤,那就正好如了他的意。
拓跋谌,咱们的孩子,被欧阳萱害死了。
可是你现在却以为,麒麟子已经出生,在陌钰手中。
以为我还在东羲,以为我早就背叛你了,以为一切都是一场预谋。
是啊,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他当面说一句,又要他怎么相信我。
所以如今第一要务,就是要想办法回去。
回到北宸,回家。然后和拓跋谌一起,找陌钰报仇!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已经过去了半年,当年自己最后跟着花娘消失,所以在所有人看来,楚媚都在东羲。
楚媚不知道误会这么深,误会这么久,她站在他面前,该如何才能解释清楚。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相信。
但是不论如何,她都要回去。哪怕他不相信她,她也要死缠烂打的跟他在一起。
因为,她爱他啊。那里才是她的家。
她要回家,找到最深爱的人,一起复仇!
“瑶姬。”一袭青色龙袍的钟离澈走了进来,望着楚媚笑道,“瑶姬,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看见肯定会很高兴。”
楚媚淡淡看着他,“梁皇,我叫楚媚。”
“你现在不是楚媚,你是钟离瑶,当年你不是就用过这个身份混入白莲教吗?现在,你是名副其实的钟离瑶,钟离旁支的瑶姬公主,孤的瑶姬夫人。”钟离澈的语气不容置喙,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以前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就暗地里叫你妖姬。如今妖姬,瑶姬,正好,这便是天赐的缘分,你注定是我的女人。”
夫人,在大梁后宫就相当于是妃子,只是和北宸的叫法不同。
楚媚黛眉轻蹙,不等她说话,钟离澈对着门外道,“把礼物抬上来。”
立即就有两个侍卫抬了一个坛子进来。
那坛子散发着一阵恶臭,里面有一个人,只露出一个头,形容枯槁,眼睛瞎了一只,脸上满是疤痕,根本就看不出是谁。
但是那个人一看见楚媚,就激动的赫赫的喊了起来。
“瑶姬你看,将一个人的手脚都砍了放在坛中,每天只喂给她一些吃的,哦对了,舌头割了,让她想死都不能,只能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钟离澈勾起一抹残酷的笑,“这种刑罚,叫做人彘。”
楚媚早听说人彘,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人彘。但厌恶的扫了一眼之后,楚媚瞬间发现,这个人……欧阳萱!
本来欧阳萱这样子就是她爹都认不出来,但是她害死了楚媚腹中的孩子,她就是化成灰,楚媚也认得。
“这个礼物,瑶姬还喜欢吗?”钟离澈浅笑,“从半年前开始,她就是这样子。如今过了半年,我还可以保证,至少十年之内她都不会死。一定让她痛苦的活着。”
楚媚走到欧阳萱的面前,不惧她浑身恶臭,冷冽盯着她。
我的孩子,没了!现在就是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能弥补我的孩子。
人彘!
楚媚转身望着钟离澈,“谢谢。”
谢谢你为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报了仇。
得到这两个字,钟离澈眼中的眸光亮晶晶的,笑容更深了。